“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是《论语》中人人都会背诵的一段话。在人们的心目中,仿佛古代读书人平时说话就是满口“之乎者也”,用这些来表达自己的疑问、愤怒、欢喜……
然而,南开大学文学院孟昭连教授告诉我们:这其实是个误会!
古代人说话不说“之乎者也”
长期以来,传统语言学理论认为,文字是语言的客观反映。也就是说,文言就应该是古人口语的忠实记录,即所谓“映照说”。但孟昭连经过多年研究后疑窦顿生。
按照语言学界共识,西周之前汉语是没有语气词的,“之乎者也”等是在春秋战国时期才在书面语中出现的,在二三百年间很快达到完备的程度。从《尚书》开始,《诗经》《左传》尤其是《论语》及战国其他诸子著作,都有大量语气词。
一个民族的语言,在二三百年间突然出现了一整套前所未有的语气词,最初的动因何在?在古代传播手段相当落后的情况下,它是如何在全民的语言中(包括口语)迅速普及应用的?通过对大量文献典籍中的实证、例证的分析、研判,孟昭连教授指出:一整套语气词的“突然降临”是不符合语言发展规律的,因此也是不可信的。
更为奇怪的是,上古的语气词在后来的口语中全都没有留传下来,“也”“矣”“乎”“哉”“欤”“耶”之类连痕迹都没有了。这也成为语言学领域的“千年之惑”。孟教授假设这些语气词曾在古人的口语中存在过,并按照先明清,再唐宋、南北朝,最后秦汉的逆向顺序来考察,结果令人吃惊:它们从来就没在古代人的口语中存在过。孟教授引用了大量古代文人的著作和材料,比如宋代,连皇帝批阅奏章这么“严肃”的事也都没有“之乎者也”。
“之乎者也”乃书面语符号
既然古人日常生活根本不说“之乎者也”,那“之乎者也”是什么?
孟昭连指出,语言学家告诉人们“古代文言是没有标点的”,这其实是一种莫大的误解。其实,“之乎者也”之类的所谓“语气词”,就是古代最早的标点符号。先秦口语中并没有语气词,不同的语气是用声调的轻重、缓急、高低来表现的。当口语转化为书面语时,古人就借用了一批本来属于实词的文字作为每一句的提示符号,既表示停顿,也提示这一句的语气声调,阅读时“之乎者也”只起到提示作用,并不需要读出声音来。
专家称,这个结论对传统语言学中的“文字是语言的客观反映”观念是一个巨大冲击,中国古代语言的发展历史很可能会因此而改写。
既然“之乎者也”只是“标点符号”,那么阅读时发声的习惯是怎么形成的呢?孟昭连认为,唐五代口语中已经开始出现了白话语气词,也就是我们熟知的“啊吗呢呀”之类,书面语中的语气提示符号也逐渐转化为与口语相对应的文言语气词。唐代科举考试,主要内容就是考查对儒家经典的记忆与理解能力,甚至有时专考“之乎者也”。也就是说,经典中的语气提示符号已成为经典内容不可缺少的一个组成部分,所以考生在平时朗读背诵经典时,会将句末语气词读出声音来,以强化记忆。就像现在考试,如果连标点符号一起考,甚至填空题专考标点符号,那么学生背诵课文时必然也要背诵标点符号。
“之乎者也”的研究价值
最近,孟昭连将他的研究成果写成一篇题为《破解“之乎者也”千古之谜——文言语气词非口语说》的论文,对“之乎者也”的产生、消失、实际功能等详加论述,在学界引起巨大反响。
对于“古文没有标点”的说法,孟教授不敢苟同:“古人发明文字,就是为了记录语言、表达思想。不告诉读者应该在何处停顿,语气如何,岂非自设迷阵,不想让人看懂?”
那么,为何古人不选择简单的符号断句呢?“借字为标”一方面是为了“词更达意”,另一方面是为了维护方形汉字的美观一致。孟教授风趣地说,文言虽是记录语言的工具,但它的内容和形式与日常生活中的口语大相径庭。因此,古装影视剧中那些摇头晃脑、满口“之乎者也”的人物形象是人们主观臆造的,并非历史真貌。那些提倡学生讲说“文言”的“国粹迷”们,更应该先搞清楚何谓“文言”,何谓“国粹”。阅读时,“之乎者也”读出声音来,就像“领导——冒号”一样会成为笑柄。
孟昭连的学术观点得到古代文献与文言小说研究专家,南开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李剑国的强力支持。李剑国认为,孟昭连教授一反传统的语言理论,用全新的视角对文言语气词的实质进行解读,提出了完全不同的看法,难能可贵。传统观点其实是在西方语言理论影响下出现的,并不符合中国古代语言发展实际。孟昭连教授的研究征引文献丰富,推理严密,结论可靠,说服力很强。他说:“在长期整理古代文献的过程中,我时常感到文言语气词有很多难以解释的现象,但用孟氏‘非口语说’来解释,即可迎刃而解。”(原标题:“之乎者也”:语气词?标点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