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苏州城西水畔戏台
魏春荣的扮相
①梅兰芳(左)、韩世昌演出《牡丹亭》;②俞振飞演出《太白醉写》;③周传瑛(右)、王传淞演出《十五贯》;
④张继青演出《牡丹亭》;⑤梁谷莺(左)、刘异龙演出《下山》
沈丰英、俞玖林演出青春版《牡丹亭》
“百戏之祖” 起起落落
1923年秋冬的一天,苏州长春巷里的全浙会馆,笛箫歌唱萦绕在亭台楼阁、水石花木之间,高大宽敞的戏台上,全福班的昆曲艺人正在做着寻常的表演。然而,这番弦歌说寻常又不寻常,似乎格外悲情苍凉。这个姑苏四大名班之一已经延续了100多年历史,随着昆曲的全面衰落,已是南昆仅存的一个昆曲班。就在这次演出之后,便宣布解散,寿终正寝。据一些老艺人回忆:演出时大面(大花脸)尤顺卿穿了一双破鞋子,连里面的破袜子也露出来了。幸运的是,全福班的老艺人于1921年秋开始,在当时由昆曲爱好人士穆藕初等创办的苏州昆剧传习所执教,40位学员的艺名都以“传”字排行,表示昆曲艺术薪传不息。
昆曲在600年漫长历史中起起落落,本身就像是一部传奇。昆曲是我国现存最古老的、具有悠久艺术传统的戏剧形态。它原称昆腔,又名昆剧,发源于元朝末年苏州府昆山地区,被推崇为“近代百戏之祖”和“中国戏曲的活化石”。昆曲的唱腔清柔婉转,优美动听;老生、小生、外、末、净、付、丑、旦、贴、老旦各门角色的舞台艺术,精湛绝伦。它融合歌、舞、介、白为一体,运用手、眼、身、法、步等表演技能来塑造舞美形象,载歌载舞,工丽、雅致、精到,体现了中国5000年来一脉相承的极其鲜明的儒雅文化特征和东方美学特征,至今仍是中国戏曲美学的最高典范。
元末,家居昆山县千墩(今称千灯镇)的顾坚是昆山腔创始人。与顾坚交往密切的顾瑛又进行了提炼和改造。明代中叶正德、嘉靖年间,魏良辅对昆山腔进行了改革,融南北曲为一体,昆山腔乃被称为昆曲。自明代万历至清乾隆、嘉庆年间,是昆曲在中国最为辉煌的年代,流行在江苏、浙江、湖南、四川、上海、北京等地,俗谓苏昆、浙昆、湘昆、川昆、上昆与北昆。
随着昆曲的流行,南来北往的作家争相为昆曲编写剧本。所谓明清传奇,大多是四五十出的昆曲大戏。如明代的汤显祖创作了《牡丹亭》,沈璟写出了《义侠记》、《埋剑记》等,清代的李渔创作了《风筝误》等,洪昇写出了《长生殿传奇》,孔尚任写出了《桃花扇传奇》。
乾隆年间,昆曲鼎盛,折子戏大为流行,苏州人钱德苍编的《缀白裘》,收录昆曲折子戏达430折之多。但清乾、嘉之际,地方戏开始勃兴,当时评论家把昆曲称为雅部,把各种地方戏统称为花部。随着“四大徽班”晋京,花部的崛起,京剧逐渐成为京城的戏剧主流,道光、咸丰以后,雅部衰落。由于京剧、评剧、梆子等均为板腔体,唯昆曲是曲牌体,词牌平仄韵律严格,所以深受格律束缚,1898年慈禧曾亲自将一些昆曲宫廷大戏改为皮黄。著名戏曲表演艺术家梅兰芳在其回忆录《舞台生活四十年》中描述清末民初的景象:同光年间(梨园子弟)昆乱并学,到了光绪庚子以后,大家就专学皮黄了。
1956年4月,国营浙江昆苏剧团由“传”字辈的周传瑛、王传淞担纲主演的《十五贯》,在京演出,引发轰动。接下来,这出戏在京46天,共演出47场,观众总人数超过7万。毛泽东主席为之作指示,周恩来总理做长篇讲话,《人民日报》发表了影响深远的社论:《从一出戏救活了一个剧种谈起》。后来,剧团又巡演全国8省市,风行全国。这也促成了分散各地的昆曲艺人,由浙江、上海、江苏、北京、湖南等省、直辖市政府集中起来成立了昆剧团。
好景不长。上世纪60年代,绝大部分昆曲剧团被解散。进入改革开放以后,北方昆曲剧院、江苏省昆剧院、苏州昆剧院、上海昆剧团、浙江昆剧团、永嘉昆剧团先后建立或恢复,再加上湖南省昆剧团,全国共有7个昆剧院团。上世纪80年代,随着文化部签发《关于保护和振兴昆剧的通知》、“振兴昆剧指导委员会”的成立以及《关于对昆剧艺术采取特殊保护政策的通知》的下发,至1990年为止,各昆曲院、团先后演出了《逼上梁山》、《宝莲灯》、《荆钗记》、《牡丹亭》、《狮吼记》、《玉簪记》、《白罗衫》等数以百计的昆曲剧目。但是,随着市场经济大潮的冲击以及观众文艺欣赏的多元化,加之昆曲老观众因老龄化而日渐减少,昆曲又出现下降趋势,演出剧目和演出场次减少,很多从业者改行、跳槽,昆曲被称为只剩“八百壮士”。
笛声再度暗哑……
申遗成功 华丽转身
2001年10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巴黎总部会议大厅里,响起清脆悦耳的笛箫和千回百转的水磨腔,伴着演员的轻歌曼舞,中国古老的昆曲艺术征服了台下不同肤色的所有观众。这是来自北方昆曲剧院的魏春荣和她的老搭档马宝旺,为来自各国的大使和联合国的官员们演出中国昆曲《活捉》。演出结束后,大会主席给中国常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大使衔代表张学忠的夫人递上了一张便条,上面写着:“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美丽动人的女演员,更没见过这么美妙的中国戏剧艺术!”会后,张学忠收到了来自130多个国家的人士的祝贺。
这是一场“人类口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的庆祝活动。当年5月18日,昆曲进入联合国首批“人类口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在来自世界各地的19个项目中,中国昆曲以全票通过。
昆曲的申遗成功,使各阶层人士对昆曲艺术有了更深的再认识。古老的昆曲艺术在21世纪迎来了它生命发展旅程中一个辉煌的新时期。
申遗成功当年,文化部就立即制定了《保护和振兴昆曲艺术十年规划》,从抢救现有剧目和文献资料入手,对全国中老年艺术家的拿手剧目进行录音录像,对珍贵的昆曲文献、演出脚本、曲谱和图片进行搜集整理等。政府主管部门投入1000万元巨资专用于昆曲,为全国主要昆曲院团艺术生产和演员的生活解除了后顾之忧,所有的昆曲院团都成为了全额拨款单位。2005年起,文化部《国家昆曲艺术抢救、保护和扶持工程》的实施,也使昆曲艺术在剧目建设、表演艺术、理论探寻以及对外文化交流方面得到新的发展。多部传统经典剧目得到复排和精彩演出,不但《西厢记》、《长生殿》、《牡丹亭》、《桃花扇》等昆曲名著重新焕发出璀璨的艺术青春,获得当代观众的认同,也有更多新剧目得到抢救和传承,其中不但有近百年来除了一些折子戏有演出,全本剧目往往没有被搬上舞台的《琵琶记》、《紫钗记》、《寻亲记》、《玉簪记》等,如今得以搬演,甚至一些只从文献记载中知道的作品,如《绿牡丹》、《比目鱼》,都是大概300年没有演出的剧目,也得到舞台再现。
十余年来,不断有引人注目的昆曲大制作问世。上海昆剧团的全本《牡丹亭》和《长生殿》、苏州昆剧院由白先勇制作的青春版《牡丹亭》和《玉簪记》、邀请了两岸三地精英共同创作的《1699桃花扇》、北方昆曲剧院的《西厢记》,大多融入了社会各界的捐助资金,耗资百万、千万。不管如何评价,如此“大手笔”,却证明了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了昆剧的文化价值及其背后的商业价值。各种突破传统的新的演出形势也雨后春笋般相继出现,如北京的皇家粮仓推出了厅堂版《牡丹亭》,上海也上演了园林版的《牡丹亭》。各地剧团都结合当地的景点和古代建筑演出昆曲剧目,江苏省昆剧院在苏州留园与周庄等地都有固定演出,苏州昆剧团在昆曲博物馆的古戏台常年演出,北方昆曲剧院把大观园戏楼作为自己常年演出的舞台。昆曲推广的形式更为自由,参与者也越来越多。
十余年间,昆曲艺术着实逐渐红火起来,越来越多的青年人喜爱上了昆曲。有人评价申遗后的昆曲是“六百年的老遗产,十余年转眼变‘时尚’”,“从落寞到热闹的华丽转身”。
保护创新 春色如许
提起昆曲,很多普通人首先想到的都是汤显祖的《牡丹亭》。这部创作于1598年的传奇剧本,通过青春女子杜丽娘和书生柳梦梅生死离合的爱情故事,洋溢着追求个人幸福、反对封建制度的浪漫理想,感人至深。全剧围绕一个“情”字,结构离奇跌宕的故事,发掘人物幽微细密的内心,充满深刻的文化内涵。当时该剧一出现,即“家传户诵”,数百年来,不知多少名角扮演过杜丽娘,不知多少观众为该剧“心动神摇”。但该剧共55出,全部在舞台上搬演,需要数天。
业内人士认为,传统剧目如何继承是昆剧发展中的首要的、根本性的问题,而继承先要面临传统剧目的体制形式和思想内容的现代转换问题。传统昆剧演出一般需要两三天甚至更长的时间,传统剧目长的五六十出,短的也有二三十出,这样的演出时间决定了其内容的“软”、“散”,而当代戏曲演出受话剧、歌剧等外来艺术形式的影响,大部分剧目不以传统戏曲中人物的上下场为分场体制,而是采用按情节发展分场的演出方式,通常除序幕、尾声外,有六到八场,时间两个小时到两个半小时。这样的演出形式、演出时间对剧目创作提出了新的、很高的要求,即矛盾冲突要集中,情节要跌宕起伏,语言要明白通晓,人物要性格鲜明,音乐要合乎韵律、舞台要华美写意等。这对于继承传统来说既是一种挑战也是一种再创造。
其次,昆曲要不要革新,是原汁原味地继承,还是不断革新,在革新中求得发展。这是近几年昆剧发展中的一个焦点话题。一部分人认为,昆曲的保护和传承不能创新,要“原汁原味”,否则就不是遗产了;还有一部分人认为,昆剧应该创新,如果没有创新,传统就“飞”不起来。前者怕将一些流俗的东西加进高雅的昆剧中,损害其纯粹、典雅和高贵;后者认为,应该借助传统昆曲的传统,并运用现代戏剧的各种表现手段,发挥剧场声光电的优势,表达当下人对社会与人生的感悟。
不少业内人士认为:目前昆曲还处在抢救后的复苏期、脆弱的恢复期。昆曲的明天取决于我们如何完成保护的首要任务,然后在保护的基础上,使古老的昆曲艺术得到进一步发展。这两个问题看似简单,真正做起来,却有各式各样的不同意见。其实,这两种观点的终极目的是一致的,就是为了更好地保护、继承和守望昆剧艺术。而昆曲的明天,还取决于我们今天实践的结果。
昆曲唱词
诗歌和音乐构成昆曲的灵魂。昆曲音乐的旋律美妙婉转,与这种音乐相适应,昆曲的唱词也充满了动人的诗意。演员成功的演唱,可以将唱词中的诗意完美表达出来。与传统的中国诗歌一样,昆曲的唱词多带有浓厚的抒情色彩,所以昆曲演唱从功能和特点上来说,似更接近西洋歌剧中的咏叹调。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牡丹亭·游园】
天淡云闲,列长空数行新雁。御园中秋色斓斑:柳添黄,苹减绿,红莲脱瓣。一抹雕阑,喷清香桂花初绽。
【长生殿·小宴】
长刀大弓,坐拥江东,车如流水马如龙,看江山在望中。一团箫管香风送,千群旌旆祥云捧,苏台高处锦重重,管今宵宿上宫。
【浣纱记·打围】
月明云淡露华浓,倚枕愁听四壁蛩。伤秋宋玉赋西风,落叶惊残梦。闲步芳尘数落红。
【玉簪记·琴挑】
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四大皆空相。历尽了渺渺程途、漠漠平林、垒垒高山、滚滚长江,但见那寒云惨雾如愁织,受不尽苦雨凄风带怨长。雄城壮,看江山无恙,谁识我一瓢一笠到襄阳。
【千忠戮·八阳】
俺曾见,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过风流觉,把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桃花扇·余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