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坛拾遗】
“长风一振,众荫自偃”,好文章的力量,足以让人油然生出一种敬意。故面对前贤或者时贤的高妙作品,自觉难以超越时,搁笔那些事儿便常有发生。
东汉末年,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汉献帝被迫加曹操九锡殊遇,潘勖乘机进奉《册魏公九锡文》以贺。不料此文一出,群才搁笔。究其原因,《文心雕龙·才略》篇认为是“潘勖凭经以骋才”所致;《太平御览》认为是“依商、周宪章,唐、虞辞义,温雅与典浩同风”使然。尽管两者表述不同,但都指出潘勖是在形式上以拟古的文体和文风力压群雄。《文心雕龙·风骨》篇则说:“潘勖锡魏,思摹经典,群才韬笔,乃其骨髓峻也”,这意味着潘勖的成功,在“思摹经典”之外,还与文章风骨清峻有关。
据辛文房《唐才子传》记载,崔颢“游武昌,登黄鹤楼,感慨赋诗。及李白来,曰:‘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无作而去,为哲匠敛手云。”崔颢《黄鹤楼》诗道:“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诗歌把传说和现实、写景和抒情结合得浑然天成,且文脉一气贯注,严羽在《沧浪诗话》中说:“唐人七言律诗,当以崔颢《黄鹤楼》为第一”;沈德潜也在《唐诗别裁集》中说:“意得象先,神行语外,纵笔写去,遂擅千古之奇。”《黄鹤楼》诗难以并峙,即使诗坛巨擘李白,也不得不敛衽搁笔。
王士源在《孟浩然集序》中讲述了一则与搁笔有关的逸闻。孟浩然“尝闲游秘省,秋月新霁,诸英华赋诗作会。浩然句云:‘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举座嗟其清绝,咸阁笔不复为继。”微云、河汉、疏雨、梧桐虽为平常意象,一经孟浩然鬼斧神工的组织,便有力凸显了秋夜的静谧和幽邃。举座“咸阁笔不复为继”,无疑是对孟浩然深为折服的表现。
趵突泉是济南著名的旅游景点,文人墨客的歌咏所在多有。据袁枚《随园诗话》记载,邵姜畦“咏《济南趵突泉》云:‘倒翻庐阜瀑,长涌浙江潮。’一时诸名士,为之搁笔。”在历代歌咏趵突泉的文人中,邵姜畦名声不算彰著,但是这首诗却想落天外,认为趵突泉如倒流的庐山瀑布,气势堪比浙江钱塘潮。正是因为构思别出心裁,所以这首诗在所有歌咏趵突泉的作品中占有一席之地,也让一时名士低眉自愧,为之搁笔。
李白《忆秦娥》一词,抒发了一种悲壮的历史兴亡感,且意境阔大,风格浑厚。王国维《人间词话》指出其中“‘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寥寥八字,遂关千古登临之口。”按理说,李白光焰万丈的扛鼎之作足以使后人搁笔了,但是“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后人登山临水,情动于衷,抒怀诗赋还在源源不断地产生,在王国维看来,这就难免有缺乏自知之明之嫌。
纵观历史,搁笔那些事儿常有发生。这既是对他人高妙作品谦恭的推崇,也是不失风度地对自身尊严的维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