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涛

    黄羊是羊的少数民族。

    黄羊是羚科，与绵羊山羊是远亲，生活习性差异大，但有三种基因相通着：一是跪乳，吃奶时小羊跪着。二是交配时公羊间的争斗不激烈，不把情敌置于死地，弟兄间不为这档子事弄得你死我活。竞争的方式也比较文明，点到为止，类似于掰手腕确定出线权。鹿也是温驯动物，但在发情季节，时而会见到“头破血流满脸花”的雄鹿，这番模样的黄羊是见不到的。三是群而不党，“不阿党也”(《白虎通义·瑞贽》)，黄羊群居，但不搞小团体，不拉帮结派，是货真价实的民主社会。

    羊是古代的祭品，是六牲之一，也是古人初次见面时的礼品。古人送礼是不乱来的，有严格的规矩，“天子用畅，公侯用玉，卿用羔，大夫用雁”(《春秋繁露·执贽》)，畅通鬯，百草酿制的醇酒。玉是君子，有缺点不掩其瑕，有棱角不伤及人。大雁讲究秩序，步调一致，飞成行，止成列。卿的礼物是羊，“羔有角而不任，设备而不用，类好仁者；执之不鸣，杀之不啼，类死义者；羔食于其母，必跪而受之，类知礼者。”(《春秋繁露·执贽》)羊脑袋上长着攻击的设备，但不使用，近乎仁。被捉被杀时不鸣不哀，近乎义。吃母乳时跪着，近乎知大德。

    礼是敬意，是规矩。送礼，是送去对规矩的敬意。我们今人在送礼上也是缺乏古人的范儿的，送金条，送姑娘，送房产，依古训这是送恶。老话叫“送人一斗米是恩人，送人一石米是仇人”。

    黄羊是动物健将，擅于长跑和跳远，最高时速可达六十公里。跳远功夫也出众，一只普通的黄羊，跳个六七米是寻常事。黄羊的这些本领是狼训练出来的，狼吃羊，爱吃黄羊，但不是因为肉质，狼是懂一点通俗社会学的，对有靠山的不敢轻易下手。它知道，吃了牧人的羊，牧人不会放过它。在草原上有个共识，有黄羊出没的地方，其它的羊基本安全。

    狼跑不过黄羊，但狼肯动脑子，吃智力饭。狼群向黄羊发动进攻一般选择两个时间段，一是吃饱了，再是睡足了。才吃饱的黄羊跑不远，速度也提不起来。睡足后本该有精气神的，但黄羊有个生活习惯，爱憋尿，尤其是冬天的夜里，为了御寒，通常是好几只簇拥着，彼此依偎而眠。有经验的老黄羊，半夜有尿了会即时方便，年轻些的，舍不得肚皮底下那点热乎气，这点小懒惰的后果是可怕的。拂晓时分，耐心守候了一夜的狼吹响了冲锋号，黄羊惊怵着飞奔求生，但其中憋着尿的是逃不过狼眼睛的，这样的黄羊会在疾速奔跑中尿囊崩裂而亡。

    狼之恶在卑鄙，用心阴险下作，趁羊不备，趁羊虚弱，趁羊之危。孔子评价《诗经》的长处是“思无邪”，“温柔敦厚，《诗》之教也”。狼的心思全在邪路上，但狼的这些手段，对更智慧的人而言，充其量不过小伎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