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第一部遭禁毁小说《剪灯新话》墙内开花墙外香,成为享誉亚洲诸国的文学经典。其实该书的作者瞿佑,一生经历也相当坎坷,更与南京有不解之缘。
初恋情人逃难到了南京, 另嫁他人
瞿佑(1347—1433),生于杭州,后随父“宦游姑苏”,本与南京无缘。但是,有一件刻骨铭心的事情使他跟南京发生了关系。
在苏州,少年瞿佑与他的表妹杨采采产生了感情。杨采采是元代著名诗人杨载的孙女,杨载的夫人瞿氏是瞿佑的祖姑,两家本来就是姻亲。瞿老太太希望亲上加亲,“吾孙女誓不适他族,当令事汝,以续二姓之亲,永以为好也。”只是瞿父担心影响孩子学业,“请俟他日”。然而,两个孩子的心中早已充满了对爱情的向往,经常在瞿家的秋香亭台上述说心事。
如果一切正常,瞿佑与表妹杨采采会共结连理,但1356年张士诚起兵,一连攻下许多城市。为避战乱,瞿佑父亲带着全家回到杭州、会稽、四明一带避乱,瞿佑与表妹因此天各一方。
1366年,朱元璋把苏州城围得水泄不通,与张士诚展开决战。可就在这个时候,20岁的瞿佑为了他的心上人,冒着战火,混进了苏州城。可惜此时,秋香亭依旧,采采却已不见踪影,原来杨家早已“北徙金陵”。
1367年,瞿母派老佣人前往金陵探访采采的下落,却得知采采已经嫁给了在南京卖彩帛的晋商,并且已经生子了。瞿佑怅然绝望,恨其负约。他买了一些点心和化妆品,请仆人到南京来送给表妹,却不肯给她写信,这让表妹特别难受,给瞿佑写了一封非常感人的信,描述她战乱当中生不如死的情况,还曾有好几次想自杀。嫁人后她的生活还可以,但内心非常痛苦,她说,此生无缘,希望再结来生缘。这更令瞿佑“寝食俱废,不能忘情”。之后他写的《秋香亭记》,实际上就是关于这段恋情的自传小说。
那时在瞿佑心目中,南京应当是充满着暴力和忧伤的。不过,洪武十年(1377)他因明经而被荐为训导时,却还是到南京来领命了。这也是31岁的瞿佑第一次来南京。其词《天仙子·江宁道中》说:“不为资财并禄仕,行李何缘来及此?……料得慈亲门独倚,望断音书无一纸。” 很明显,他之所以来南京受命入仕,完全是出于生计考虑。明初,朱元璋实行专制统治,对原张士诚辖区实行重赋重税政策,元末自由的著述生活难以维系,瞿佑家里生活很困难。他与南宋宰相富弼的后人富氏结婚后,一度只能寓居岳家。为了老母亲,他也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在“世界第一之大学校”当助教,主讲《春秋》
建文继位之后,着手削藩,燕王朱棣起兵反抗,双方展开拉锯战。由于北方陷入战乱之中,1400年建文帝暂停江北五省布政司所属学校,并把一些从事基层教学的教师招到南京来。此时,瞿佑正在河南宜阳担任县学训导一职。就这样,1400年,瞿佑第二次来到南京,次年在国子监做了助教。
早在洪武十四年(1381)朱元璋改建国学于鸡鸣山阳,旧址即在今东南大学四牌楼校区,1382年5月国子监落成。正统六年(1441)由于明英宗决意都燕,太学一分为二,始改称南京国子监。那时的明太学堪称“世界第一之大学校”,但只设立官师40余人,其中祭酒一人主持政务,下设司业为副职,及丞、主簿、录事等行政人员,学官则有博士、助教、典学、直讲等,“以约束教导之”。
瞿佑在国子监担任的“迪功佐郎国子助教”为八品官,他在词《沁园春》中回忆太学教学生涯时说:“记横经胄监,曾传鲁史”,其中的“胄监”即太学国子监,“鲁史”即《春秋》。瞿佑在国子监期间主要负责讲授《春秋》,这一时期他利用太学丰富的藏书,如饥似渴地阅读,并与以太学为中心的南京文人集团唱和颇多。
因“移文”犯忌被送进大牢,成了政治牺牲品
一朝天子一朝臣。1403年,朱棣成为大明永乐皇帝,他起用了一批跟前朝建文帝没有太大关联的新人当官,瞿佑被挑选出来了。挑选出来做什么呢?升为周王府右长史,五品官,相当于诸侯国的丞相。在提拔的时候,朱棣还派了礼部尚书李至刚在端午节“招饮”瞿佑,而且“赐衣并赐扇”,令瞿佑深感皇恩浩荡。
可万万没想到,到了永乐六年(1408)四月,作为周府长史,瞿佑奉命“进周府王表进京”,可刚到南京,即被锦衣卫关进大牢。而且,在他下狱期间曾遇上皇太子数次大赦机会,可他都未能获得赦免。
瞿佑究竟犯了什么大错,竟使太子也不敢赦免他?从表面上看,那只是一次“公文文体认定”上的错误。谈迁《国榷》中记载,“永乐三年七月,周府长史移榜郡县,上喻周王止之。”此时,任周府长史的正是瞿佑。
要知道,机关之间传递的公文分几种,有上行文,是下级报给上级的;有下行文,是上级发布给下级的;还有平行文,是同一级别的不同机关之间相互传递的,相当于现在的“函”。“移榜郡县”就是把周王诸侯国内的公文发至中央所属的郡县。这引起朱棣震怒,他赐书周王朱橚:“夫朝廷事与王府事体不同,长史专理王府事,岂得遍行号令于封外?……仍严戒长史行事存大体,毋使人讥议。”在周府看来,“移榜郡县”是诸侯国与邻近郡县交换信息,属于平行文范畴;但在永乐皇帝看来,这就是“遍行号令于封外”,是诸侯国给中央下辖的郡县下了公文,属于“以上临下”的下行文。此时朱棣正致力于削藩,“移榜郡县”便犯了大忌。
瞿佑晚年在《舟中望紫金山》诗中回顾了任职周府的经历,感慨“白首归来只依旧,山灵不必更移文”。对于“移榜郡县”可能带来的后果,瞿佑不可能不知晓,但身为周府长史,他只能听命于周王。这个周王即朱棣五弟朱橚,此人素怀谋反之心。朱棣当年赐衣赐扇,其实含有让瞿佑监管周王之意。然而,被夹在诸侯王和中央之间的瞿佑,在二者面临冲突和矛盾的时候,就只能沦为政治牺牲品了。
作为一个“不识大体”的人,后来瞿佑又被流放到保安(今河北怀柔一带)一带。在英国公张辅的帮助之下,才被调到北京城做张府幕僚。这些经历,应该说对他的文学创作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南京武定桥畔的家,是瞿佑生存下去的精神支柱
好在永乐皇帝知道,瞿佑只是一个皇家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所以对瞿佑的家庭还是给以照顾的。在瞿佑入狱后,朱棣特地在南京武定桥畔拨赐了几间房屋,此后一直到1428年,瞿佑全家10多口人都居住在这里。
在漫长谪居生活中,南京武定桥畔的家是瞿佑生存下去的精神支柱。在瞿佑被流放之时,他的孙子瞿璟曾经前来探望,瞿佑作词句:“远自南京至北京,才留三月便登程。……到家亲故如相问,为说难忘恋恋情。”很明显,瞿佑对南京和在南京的家人有着深深的依恋。
瞿佑是个性情中人,在流放期间,兵部尚书赵羾等人看其“穷苦独居”,“皆劝纳妾”,但都被瞿佑婉拒。他怀念武定桥的家,也眷恋武定桥家中的妻子富氏。洪熙元年(1425),他的妻子在南京家中去世,瞿佑在《祭文》中写到:“花冠秀服,享荣华之日浅;荆钗布裙,守困厄之时多。忍死独居,尚图一见,叙旧别之旧事,讲垂死之余欢。促膝以拥寒炉,齐眉以酌春酿。”
宣德三年(1428),经吏部尚书蹇义奏请,宣德帝恩赐82岁的瞿佑年老还乡。然而,“二十年前赐屋庐,入门相见问何如?老妻已隔生前面,幼子空留别后屋。”再次回到南京、回到自己的家,妻子富氏和幼子都已经去世,瞿佑在《至武定桥》诗中感叹道:“强壮离家老大归,共谈前事少相知。”
《剪灯新话》对亚洲文学的巨大影响,近年来逐渐引起海内外学者的关注。2010年,对《剪灯新话》深有研究的法国汉学家陈庆浩教授,来南京找寻瞿佑的足迹。六朝松犹在,它那遒劲沧伤的枝干无声地诉说尘封的往事;武定桥犹在,却再也找寻不到昔日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