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元明
在对碑帖的观摩学习中,一般有两方面容易忽视,一是碑额,二是碑帖内容。后者解释句读,掌握起来尚有一定的难度,需要一定的时间,但可以了解一些不常见的,甚至是相当缺乏的史料知识,学习书法的同时也是了解传统文化的过程,才可以避免有知识没文化、有灵性而无学问的不足。古人刻碑,一般都有碑额,成为约定俗成的模式。唐颜真卿书碑,多半由李阳冰来书就碑额,是极为匹配的一种合作方式。时下展览中,某些大幅的楷书或行书作品中,常在天头或起笔位置以篆隶书题签,实际上可以看成是碑额形式的变异。对于碑额来说,掌握并不需要占用太多的时间,但字数太少,运用发挥难度大,不易为创作服务,因而常被轻视。实际上,碑额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为创作提供一种“奇思”。笔者现结合一些著名碑额谈一些浅见。
《张迁碑》本身属隶书神品,碑额更是锦上添花,在各种历代碑额中最负盛名,令人百观不厌,叹为观止,为先贤超妙的笔墨功夫所折服。从字形体势上来看,篆隶结参,属缪篆体式,符合时代的审美特色。最具有特色的笔画乃三点水偏旁,横画和捺画收笔时采用隶书用笔方法,提笔而后稍顿,只是顿笔稍轻,略具其意而已,捺画具有装饰意味。部分结体处理极为夸张,如“城”字“土”偏旁安放在左上侧,“颂”字左右两部分打破均等分配比例,“荡”字草字头简化,与下半部分比例对比极为悬殊。“表”字下方撇捺画极为夸张,这些字例整体上显现出稚拙之感,充满了神奇的魔力,为后世书法家或篆刻家吸收运用,尤其在入印方面多有尝试。《张迁碑》碑额文字入印频度仅次于《天发神谶碑》和《好大王碑》。《天发神谶碑》和《张迁碑》共同之处在于篆隶相参的特征,适合入印。前者笔画带有方头尖尾的特征,给人以刀法方面的启示,因而更受青睐,以《张迁碑》碑额文字入印不乏佳作。“谷”为吴昌硕直接以原碑额文字入印者,取法十分巧妙,做到“印从书出”。“书远每题年”为黄士陵所刻,这方印之印文任何一字皆非原碑额中所有,但极见巧思,如“远”字走之底巧妙地借用碑额中三点水旁,结构符合原碑额,妙笔生花。来楚生所作“君叔之后”,直接拿来的只有“君”字,其余皆是依意而造,可谓天衣无缝,令人不得不叹服来氏的变通吸收运用能力。这其中有扎实的书法基本功原因,有过人的睿智之处,更有独特的艺术视角。
再看《吊比干碑》和《中岳嵩高灵庙碑》之碑额,与《张迁碑》迥然不同,带有不拘一格的奇肆怪诞气象和别致生动的装饰化特征。前者整体笔画粗细较为均匀,特别之处在于笔画两端巧妙利用镌刻过程中刀斫之功适当夸张,带来独具一格的视觉效应,甚至可以说是开后世美术字之先河。《中岳嵩高灵庙碑》为北碑神品,林散之生前极为推崇。碑额为阳刻朱文,极为难得,装饰化特征较之《比干碑》更复杂多样,已经近似图案,具有清丽怪异的气息,夹杂了篆隶楷等多种书体体势,该碑额可以在创作篆书对联中加以借鉴运用。笔画较简者变化少一些,起收笔处加宽而更为方锐。笔画愈是繁多的字形变化就愈繁复,方圆结合,庄严中显现出怪异之像。最具有特色的如“岳”字处理,带有草篆特征,“碑”字有异曲同工之妙,“灵庙”二字尤为奇特,“灵”字仿佛一尊佛像,“庙”字则如一老僧在听暮鼓晨钟,给人以无尽的想象。可以说,汉字本身蕴涵有图案化特征,适当的时候被适度激发出来,会增添表现情趣。突出表现了魏晋时代多元思潮涌动,艺术上没有整齐划一的标准,追求个性解放,以及在动乱纷争、危如累卵的时代潮流下、朝不保夕担忧中,脆弱心灵的震颤,同时还有那些民间工匠们随心所欲的奇思妙想,不拘泥于陈规俗套约束的自由表达。
在历代遗留下来的数不清的碑刻墓志当中,各种风格的碑额多种多样,应当成为必要的取法资源。在文学创作方面,曾有人感叹现代人已经写不出诗来了,因为诗已经让前辈写完了,这句话并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但后人仍然可以站在前辈的肩膀上继续前进。中国画发展到“四王”之时,很多人普遍认为绘画将走向终结,但随后陆续走出了吴昌硕、齐白石、黄宾虹和潘天寿等大师。书法也是一样,一方面,碑帖取法不断为前人所踏遍,但另一方面,新的资料不断发掘,甲骨文在民国时期被发现,出现了一批甲骨书家和印人,这是前人没有的福祉。时下学习碑帖,不必跟随时风,不是米芾就是王铎,视野可以更宽广一些,但也不要刻意回避,同样是取法“二王”,几千年来,有杰出成就的书家也有很多,关键在于取法者本身。风格独特的碑帖,可以激发新的创作灵感。碑额作为一种有效的资源,不失为一种可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