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与中国戏剧
2013/12/17 14:47:37 点击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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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景曙
徐志摩不仅是诗坛骄子,也涉猎戏剧。上世纪20年代,在他主持的《晨报副刊》上,不仅创办了《诗镌》(共11期),还创办了《剧刊》(共15期)。其用意是推进当时的“国剧运动”,就戏剧的一些重要问题开展研究和讨论。这实在是“五四”后中国新文化运动的一个重要的事情,由于某种原因,至今还没有引起足够重视。
作为“国粹”的戏曲,是具有千百年历史的一条主线。不少人,尤其是王国维先生已经有过评述和总结。《宋元戏曲史》是集大成的著作。但源于西方的近代散文剧艺术,引进中国只有很短的时间,滥觞于1907年在东京成立的“春柳社”,李叔同、欧阳予倩他们演出了《茶花女》第三幕和《黑奴吁天录》;此后,标志着文明新戏的现代话剧渐渐开始在中国发芽抽枝。1910年的“进化团”,此后的“民众剧社”和“南国社”接踵出现,“爱美剧”也曾风靡一时。茅盾、郑振铎、丁西林、郭沫若、洪深、陈大悲、熊佛西等人纷纷成了拥趸,甚至胡适,亦编了《终身大事》这样的剧本。以《新青年》为中心的“五四”知识分子对戏剧艺术的社会价值产生新的认识,易卜生的《娜拉》、《群鬼》、《华伦夫人之职业》给中国文艺界以极大冲击,虽然一些演出失败,但起于“青萍之末”的一个戏剧风潮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初汹涌而来。
这样的氛围,给刚回国的诗人徐志摩一种感召、一种激励。他办新月社的初衷也是为了“做戏”。“做戏”的目的是为了培养新的风气,恢复人的天性。他曾在伦敦加入“布鲁斯伯里”集团,在康桥参加了“邪学会”,受了英国文化界一大批优秀知识分子的影响和熏染,想从文艺领域影响政治生活,走萧伯纳和韦伯的路。此前,徐志摩曾为戏剧在中国的“遭遇”写过批评文章。1924年霍路会剧团演出话剧《林肯》,但是“中国新剧界人士太不像话了。尤其是那些自命新潮的大学生……竟绝少有人来看。连梅兰芳这样的旧戏子都来了,却不见他们的踪影”。他痛感于这种麻木,写了《得林克华德的〈林肯〉》,在《晨报副刊》发表(编剧是得林克华德)。后来,他和陈西滢去新明剧场看易卜生的《娜拉》,只看了半场,因剧场过于嘈杂混乱而退场。徐写了《我们看戏看的是什么》给予评论。在观看由陈大悲主持的莎士比亚《哈姆雷特》后,他还写了《汉姆雷德与留学生》一文,他以在英留学懂得莎士比亚的“优越感”,讽嘲一些“无知”的观众,他说:“我们如其想望我们的心灵永远能像一张紧张的弦琴挂在松林里,跟着风声发出高下疾徐的乐声,我们至少消极方面就得严防势利与自大与虚荣心的侵入。”
他甚至参与了戏剧演出。1924年5月初,印度诗哲泰戈尔来华访问,徐志摩的新月社排练并演出了泰翁的剧本《齐德拉》(当时翻译成《契玦腊》。)这一方面是为了欢迎泰戈尔的到来,也是为了实践徐的主张:“我们想做戏,我们想集合几个人的力量,自编戏自演,要得的请人来看,要不得的反正是自己好玩。”他曾经邀梁启超来新月社讲《桃花扇》的事。在《齐德拉》一剧中,徐志摩饰演爱神,女主角齐德拉则是由林徽因饰演,男主角王子阿俊那则由张歆海扮演,好几位名人都参与其中,如蒋百里(演村民)、林长民(演春神)、丁西林(亦演村民)、袁昌英(演村女)、梁思成(绘景)、张彭春(导演)、陆小曼(发售说明书)、胡适(主持),可谓一时盛极!有人评论:“光这些布置,就叫人瞧着肃穆起敬,另有一种说不出的静美。林徽因一口流利的英语,清脆柔媚,真像一个外国好女儿。”这一夜,北京协和医院礼堂应该说是新月社戏剧活动的一次极漂亮的展示。
若干年以后,徐志摩也曾在上海夏令配克电影院陆小曼演出的京剧《玉堂春》中饰演“红袍”,而陆小曼则演主角苏三,他们还成立了“天马剧艺会”。大诗人演配角,颇为滑稽,但说明徐对戏曲也是热爱的。
国内方兴未艾的戏剧活动也促动了大洋彼岸的一些中国留美学生,他们热爱戏剧,如余上沅、赵太侔、闻一多、熊佛西、张嘉铸,他们也在苦苦寻求建立“中国戏剧”。在《杨贵妃》公演后,他们异常兴奋,想归国促成“国剧运动”。他们与徐志摩一拍即合,尤其是张幼仪的弟弟张嘉铸出面极力促成,徐志摩在《晨报副刊》上停办了《诗镌》,1926年6月17日创办了《剧刊》,发表重要的创刊词《剧刊始业》。
在这篇文章中,徐志摩阐明了自己的戏剧观。他认为“戏剧是艺术的艺术,因为它不仅包含诗、文学、画、雕刻、建筑、音乐、舞蹈各类的艺术,它最主要的成分尤其是人生的艺术。”他提出了戏剧是综合艺术而且为人生服务的见解。过去有人偏颇地认为徐志摩是“为艺术而艺术”的资产阶级文艺观,但这里他明确地提出了“人生的艺术”,这与当时文学研究会的主张一样 。他甚至说:“哪一样艺术能有戏剧那样集中性的、概括性的‘模仿’或是‘批评’人生?”从艺术的美学价值而言,“哪一样艺术有戏剧那样打得透、钻得深、插得猛、开得足?小至振荡个人的灵性,大至摇撼一民族的神魂,已往的事迹曾经给我们明证,戏剧在各项艺术中是一个最不可错误的势力。”徐志摩用了通俗形象的比喻突出了戏剧特有的功能和魅力。他还科学地说明了戏剧艺术的集合性,认为“一个戏的成功是一件极复杂、极柔纤、极繁琐、不容有一点漏缝的一种工作;一句话声调的高矮,一盏灯光线的强弱,一种姿势的配合,一扇门窗的位置,在一个戏里都占有不容含糊的重要。这幻景,这演台上的‘真’,是完全人造的,但一极小部分的不到家往往可以使这幻景的全体破裂,这不仅是集合性的艺术,这也是集合性的技术”。当时条件下,徐志摩已认识到“艺术与技术应该是统一的”,这是十分在行的话,高尔基也说了“戏剧是最困难的一种文学样式”。
徐志摩对中国戏剧是充满信心的,他说:“我们想合起来做一点事。这回不光是‘写’一两个剧本,或是‘做’一两次戏就算完事;我们的意思是要在最短的期内办起一个‘小剧院’——记住,一个剧院。”他推荐闻一多当了北京国立艺专的校长,熊佛西则成为戏剧系的主任。联想到北京今天有了国家大剧院、人民艺术剧院等无数的剧院剧场,他们这些人当初真是筚路蓝缕,功不可没!
徐志摩在文中还说明了创办《剧刊》的目的有五:一是宣传,给社会一个剧的观点;二是讨论,只要它是戏剧范围内的,都有讨论的价值;三是批评与介绍,尤其是世界的名著;第四是研究,关于剧艺各类在行的研究;第五是推动创作,征求剧本。《剧刊》虽然出刊到9月23日,至15期结束,但其在中国现代戏剧史上产生了重大的影响。发表于《剧刊》的一些论文,如余上沅的《国剧运动·序》、《论戏剧批评》、《演戏的困难》,熊佛西的《我对于今后戏剧界的希望》、《论剧》,邓以蛰的《戏剧与道德的进化》,闻一多的《戏剧的歧途》,赵太侔的《国剧》等,当时虽然引来了许多争议,但今天视之,都有其不可抹杀的美学意义和戏剧学术思潮的引领作用。
由于徐志摩忙于个人的婚事,《剧刊》只坚持到第15期,他写了《剧刊终期》的前半篇,余上沅续完后半篇。此后,徐志摩与陆小曼还合作了剧本《卞昆冈》,那是受意大利著名作家丹农雪乌(又译“邓南遮”)影响而写的一个爱情悲剧,发表于《新月》月刊1928年4月10日第1卷第2号、5月10日第1卷第3号。出单印本时余上沅作了序,此剧有否演出不得而知,但人们记住了剧中“老瞎子”用三弦弹唱的一首脍炙人口的诗: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暗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责任编辑:M005文章来源:中国文化报(2012-1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