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离山水俱美的济源并不远。虽然年年念叨要抽时间去看看王屋山、五龙口、九里沟,可是总不见行动。想来这也是大多数人共同的毛病,总以为近处的风景自己随时可以独占,就一再耽搁下来了。今年五一长假,恰好有远方的朋友过来,总算找到了出游的充足理由,终于得以成行了。
本来打算先去有道教名山、“天下第一洞天”之称,以及有愚公移山传说的王屋山的,谁知天公却不作美,一大早就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了,于是临时决定先到稍近些的五龙口看猴子。
五龙口虽说以顽皮可爱的太行猕猴闻名,但她的山水之美、人文荟萃也决不逊色于王屋山。五龙口古称枋口,因早在秦代时,人们就在这里掘渠引沁河水灌田,并以枋木为闸门而得名。这个工程开创了隔山取水之先河,可与都江堰媲美。明代万历年间,枋口附近相继开挖了利丰、广济、广惠、永利和兴利五条水渠,形成了五龙分水之势,所以又称五龙口。
我们乘坐直达五龙口的公交车,很快就到了地方。虽然在车上也曾远远打量了这山,然而一下车,站到了这山的面前,心里还是感觉着实一振。山称不上雄伟,但你还是需要扬起头来看它。山山相连,连绵一片,你挡着我、我挡着你,争着往人面前挤,似乎不懂得含蓄,把自己的一切都展示给人们看。那山峰都似山神刀劈斧剁一般,透着丝丝的冷峻;郁郁葱葱的灌木也都抢着从山岩里面挤出来,给人满眼的苍翠;近处兀峰突起,远处山梁低回,沟壑纵横、峰峦叠嶂都让人看个清楚。细雨一直下个不停,水雾已慢慢腾起,在那山峰间缓缓游走,渐渐把山遮掩起来,似乎不愿再让我用火辣的目光盯着山看。沁河围着山,不动声色地流着,显得悠闲、神秘。看完这山水,不觉中已经转了个身,心中竟不觉生出一丝豁达、勇气的味道来,甚至人生中的任何困难,我都可以从容面对。想起前天还在为过马路半天过不过去而咒骂,在为办公室里案牍的劳累而悲哀,不由暗自笑了起来,笑自己的狭隘,笑自己的浅薄。
小心翼翼地顺着石阶开始上山,一抬头猛然看见一只猴子正蹲在护栏的石柱上看着我们。这猴子模样还挺耐看,红红的脸,双眼皮,眼珠子骨碌碌转,小小的耳朵,爪子细细尖尖的,尾巴短短的,一副招人喜欢的样子,就是金黄色的毛被雨淋成一缕一缕,显得很寒碜。我随手从口袋里拿出几颗花生抛给它,只见它迅速地蹿了过去,把花生捡了起来,跳到一边,放到嘴里咬了起来,看它那样子,我们都笑了起来。刚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我觉得自己的腰被撞了一下,回头一看,那只猴子竟然突然袭击了我,新买的雨衣被它抓了一个大口子。旁边的小贩对我说,猴子想掏你口袋哩,它知道你口袋里还有花生。这猴子的机灵和泼辣我算领教了,心里就怵了三分,前面猴子越来越多,三五成群地在游人中间穿梭,我不敢招惹,只好绕着走。这些有大猴子带领的猴群,倒也本分,虽然会围着游人要吃喝,但还懂得礼仪,只拿吃的,不袭击人,但这阵势也让人害怕。一对青年男女被一伙猴子给围住了,原来他们拎着一袋子爆米花,那摩登女郎吓得花枝乱颤,尖叫一声,将整个袋子扔到了地上,猴子们心满意足地捡起袋子来,蹿到旁边的林木丛中享用去了,看得众人哈哈大笑。
这时,前面闪出一个高大的石牌坊,足足有二三十米高,上面有三个金字:桃都山。石柱上有一联:一树盘屈三千里,旭东升时节有金鸡啼鸣唤起万物复生;长梯直上青云间,神荼郁垒守护执苇索在手佑我百世安宁。最外边的石柱上各雕着一个凶神恶煞般的门神。看了半天,仍不解其中奥妙。恰巧一个导游小姐领着一队山西游客过来了,我们便加入其中听她讲解。原来,这五龙口的山形地貌与传说中后羿射日、二郎神担山、夸父追日等故事还有很多联系。《济源县志》载:“沁北诸山皆阳落山。”那后羿射下了九个太阳,一个太阳落到了五龙口这地方,把山烧得通红,阳落山因此得名,而且五龙口还有常年不断的温泉。太阳是天帝的儿子,因此后羿得罪了天帝,被逢蒙用桃木棒击死,太上老君打抱不平,派金鸡星下凡为后羿洗冤昭雪。后羿死后化作了羿山,金鸡星化作了金鸡顶,那根桃木棒化作了一颗桃树,盘曲三千里。汉书《河图括地图》中记载:桃都山有大桃树,盘屈三千里。上有金鸡,日照则鸣;下有二神人,左神荼,右郁垒。原来,面前就是桃都山,那两个门神就是神荼和郁垒了。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听了这故事,不由对眼前的诸山有了敬畏之意。桃都山果然名不虚传,沿着宽宽的石阶往上走,就可看到满山的毛桃树,还有不少猴子攀在上面,有的悠然自得,有的注视着游人,全不管雨下得大了起来。我们加快步子往山上赶,这时又听见身后有巨大的“呼啦、呼啦”的声响,回头一看,原来有几只大猴子蹿到了风景区的宣传牌上,正在使劲摇晃,这些猴子可真够顽皮的,似乎在宣告自己是这里的主人。很快就到了桃都山顶,雨又大了许多,水雾也更厚了,远处的山被裹了个严实,山脚下的情景也看不清了。山顶聚了不少游人,大家都躲在电梯的平台下面避雨。这个观光电梯有150多米高,直通金鸡顶,到了金鸡顶就可以一览羿山全貌和沁河峡谷,看到二郎神担山时留下的扁担孔——孔山洞和沁阳悬谷山洞。一打听,电梯已经停了,大概一个小时后才会启动,原来,金鸡顶上现在什么也看不清,滞留游客太多了。
和朋友一商量,决定下山稍作休息,然后到荆浩展馆去看看,荆浩是北派水墨画之祖,开创了水墨山水的新格局,他的展馆值得瞻仰。荆浩展馆建在沁河北岸,面积不大,只有一座大殿和一圈回廊。展馆白墙青瓦、高脊飞檐,院内种着竹子、桃树,显得古朴、幽静,不由得使人言语谨慎、举止庄重起来,生怕破坏了这里静谧、安详的气氛。大殿开得门来,正面就是荆浩的坐身塑像,平心而论,我不大喜欢这些名人塑像,这些塑像我觉得与真人相去甚远,还极尽夸张、做势之事,所以也不大愿意多看他两眼。在我看来,“荆浩”已经成为一个“文化符号”,塑像的直白无法给我带来自由想像、揣摩先生时的那种愉悦和敬重。余秋雨说过,中国传统文学最多的抒情主题不是爱、不是死,而是兴亡之叹、怀古之情。这话我深为赞同,但我还不能像余先生那样超脱这一境界,还不得不用一些“陈词滥调”来表达自己的思绪。
荆浩的故里就在五龙口附近的谷堆头村,少年时代就在五龙口、王屋山访师学艺,深受道教宗师司马承桢的影响。后来因避战乱,“隐于太行山之洪谷”,自号“洪谷子”。“洪谷”就是现在林州的林虑山。说起林虑山,又想到去年那里游玩的情景,同样是这样的雨天,水雾缭绕,飞瀑四溅,那里的山水与这里有惊人的相象,只是气势要大的多。荆浩的画善于用墨,而且“大山大水,开图千里”,有磅礴的气势,这应该与他天天抬头所见的山水有很大关系吧。从思绪中走出来,回头一瞥展馆对面的山,新雨初停,云雾濛蒙,那也正是一幅极好的水墨画,我想此时我与荆浩先生当年所见的“山水之象、气势相生”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别吧。
看完大殿内荆浩及其弟子的画影临摹,便开始研究回廊里的碑刻。有白居易的《游枋口悬泉偶题石上》:“济源山水好,老尹知之久,常日听人言,今秋入吾手,孔山刀剑立,沁水龙蛇走,危磴上悬泉,澄湾转枋口……”有王惟的《玉真公主山居》:“碧落烟岚外,瑶台道路赊……谷静泉逾响,山深日易斜……”有朱德的《出太行》:“群峰壁立太行头,天险黄河一望收。两岸烽烟红似火,此行当可尉同仇。”我意会的山水之妙,被这几句诗言传了出来,让人看得高兴、浮想联翩。
出得荆浩展馆,走到山道的高处,回望四周,只见水雾渐渐散去,那山那水又露出峻厚、闲淡的模样,想着荆浩的“可忘笔墨而有真景”之论,听着远处“中华猕猴园”传来的游人的笑声,我感觉已经将这五龙口独占了。朋友问现在最想做什么,我说,我想大声喊叫两声,朋友说,我也想。清幽的五龙口回响起了我们的喊叫声,我希望我们的声音能传到远古,能留在曾到这里游玩的古人们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