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洛阳城往西北方的黄河三峡去,山,一道接着一道。我的大阳125摩托车爬坡,下滑;爬坡,下滑,似半截草茎,在波浪上沉浮。
黄河三峡是近年为发展旅游业当地人叫响的名字。它其实叫“八里胡同”,虽不气派却更形象传神:在小浪底水库大坝上游20余公里,南岸的荆紫山与北岸的中条、王屋山,夹峙形成一条长约八里的狭长河谷。滔滔黄河水散漫行过九十九道弯的新安县黛眉山麓,忽见两岸山势收紧,形成这段山高千仞、危岩壁立的峡谷,憋闷,委屈,狂怒,于是,暴躁地掀起汹涌波涛,吼声震天,卷漩起骇浪,击磐石,拍崖岸,声色俱厉地铺排惊险。
论险阻与壮美,黄河三峡绝不逊色于长江三峡,只是短了些,没有起承转合,没有高潮之间的过渡,似船夫的号子,吼一嗓就振动山河。
中国古代河洛地区的陆路因秦岭阻隔,车马不便,黄河漕运就成了联系中国东西部的主要交通运输线。据《史记》记载,西汉时江淮一带的漕粮就通过黄河这条黄金水道西运长安。文帝之前,每年漕转山东粟米10万石。汉武帝时,增至400万石,最多时“山东漕益岁六万石”。八里胡同为黄河漕运必经险道,船上溯划不动,顺流易撞岩,人们能否征服这段峡谷便有着举足轻重的战略意义。
小浪底水库截流前夕,文物部门曾组织人力对八里胡同一带进行了普查,发现两岸保留有多处古栈道,其中一段石壁上刻有三国时代题记:“正始贺晃领帅五千人修治此道。天大雨。正始九年正月造。”看来,曹魏政权曾投入过大量人力修凿八里胡同栈道,供纤夫行走,以保证这里水运畅通。
1991年,我们沿洛阳周边乡村采访,到达八里胡同,曾探查了已崩塌残缺的古栈道。栈道下距黄河河面近10米,贴山壁凿进,宽处可供两人通过,窄处仅容一人侧行。石壁上掏有纤夫借力的手窝、拴船歇力的牛鼻孔,更有纤绳长期拉蹭磨出的深深石槽。众多遗迹,见证着华夏儿女征服黄河天险的艰难跋涉、不屈征程。
那时,胡同东口独居一位老人,种四五垄田,养七八只鸡,看护着集体的山林和抽取黄河水的提灌站。我写了通讯《大胡同里小人家》,赞美这默默守护自然的奉献精神。
人们征服黄河天险的探索数千年来连绵不息,当代更是创下旷古未有的业绩。
1996年,我曾乘木舟闯过八里胡同。一进西入口,船便顺急流撞向伸入河道的一排危岩,只见船老大长篙一点,船擦石而过,冲入谷中。谷中两岸岩壁随山势凹进凸出,造成河道弯弯曲曲,狂流左冲右突,硬石窝、盘马碛、搅旋缸、乱水滩等险段相连。当地歌谣描绘说:“上酥石,下盘马,过了滚锅,乱弹花。”那湍急处果然状如水沸,黄泥浊浪不往前涌,只往上翻,抛得木舟上蹿下跳,几要散架。人颠上跌下,如簸谷扬麦。船夫发力齐吼,舍命划桨,船才挣扎出夺魂处。
1999年10月25日小浪底水库下闸蓄水,黄河终于实现安澜。从此,黄河下游的防洪标准从60年一遇提高到千年一遇,20年不再淤泥沙。水库回水可达三门峡大坝脚下,眼前的八里胡同自然浪息流静,天险不再。
这次,我想走旱路品味八里胡同。车轮飞过云顶山、凤凰山、青石圪塔、青要山,来到新安县石井乡荆紫山东峰莲花寨下。路往上行,高入云天。待路尽时,弃车从莲花寨村旁徒步登山。斜坡曲径,并不费力,眨眼已至山巅。拨开荆棵往前探视,先惊出一身冷汗:脚尖前就是万丈峡谷,壁陡如削,云在脚下飘绕,鹰在身边旋翔,莽莽大河横陈谷底,河中船如鞋大,岸旁人同蚁小。人不胆怯才出鬼哩!退后一步细看,又陡生一身豪气:这真是个绝妙的观景台:黄帝山、歪头山、天坛山、窨头山、莲花寨等荆紫12峰比肩牵手,高墙样挡在黄河南岸,东西连绵,伸向天际。纵目望远,山河匍匐脚下,英气勃发于胸。指点对岸画屏样展开的王屋山,青龙饮水样蜿蜒伸入大峡谷的逢石河,我们不由得赞叹:伟哉!壮哉! 对面的王屋山因愚公移山名传千古,脚下的荆紫山也是大有来头。《史记·封禅书》言:“黄帝采首山之铜,铸鼎于荆山下。”这荆山就是荆紫山的别称,均因“山多荆树、紫花漫山得名”。现在,山上仍有铸鼎塬、黄帝庙等遗迹。这里还盛传大禹治水时借助神力开凿八里胡同的故事,有地名禹王岭、大禹沟等,胜迹星罗棋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