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曾被一些道学家以“淫奔之诗”所排斥,但“郑风”以其特有的自然、淳朴、热情、奔放风格始终展示出无限的生命力。
“《诗经》里的爱情”之“郑风”
引子
郑风是《诗经》15国风里爱情诗歌最多的,郑国每年男女相会的“爱情节”风俗,为情歌的产生提供了良好的文化氛围和社会基础。于是,由郑风弹出的缠绵华丽的“靡靡之音”,跟朝廷中的雅乐相比变了调。这被后来的儒家、理学家等所不容,“靡靡之音”被斥为“亡国之音”,受到排斥。
其实,各流派并没有正确理解孔子说的“郑声淫”中的“淫”,是指音的变调,而在自己的“学说”中添加大量私货,见郑风就“淫”一通——“郑诗淫”;郑风皆“淫奔之诗”;“淫乱无耻,以郑、卫为最”;“(郑)淫风大行,莫之能救”……
两千多年来,以儒家和理学家为代表的所谓正统人物,对郑风肆意“意淫”,使原本自然、淳朴的民歌,失去了天然本色。回溯历史之源,“淫”与不淫,听听先民的涵咏吟唱。
乐调非主流
但节奏很明快
郑国民歌中男女直率的情感与性格,毫不矫揉造作,令人感受到无限的生命力,这是先民留给我们的最优美的爱情诗。读着郑风苑中的郑风,记者甚是为它鸣不平。
最早说“淫”的人,是《诗经》选编者、儒家开山鼻祖孔子。《论语·卫灵公》和《论语·阳货》,分别记载了他的原话——“放郑声,远佞人。郑声淫,佞人殆”。“恶郑声之乱雅乐也”。虽然今天我们听不到郑声的乐调,但就郑风中的情歌而言,也能感受到它节奏明快、曲调缠绵、爱也期期、怨也凄凄的抒情小调。孔子极崇乐曲如黄钟大吕、击石明磬、格调庄严、舒缓悠扬的雅乐。从这里可以看到孔子所说的“郑声淫”,是指郑曲与雅乐相比“淫邪”了,而绝非指歌词,
孔子的其他言行还可以证明,他并不认为郑风中的“词淫”。他选编《诗经》时,郑风选了21首,居15个诸侯国地方民歌之首。这21首诗歌中,有19首选的是情诗。用他的话说就是:“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可见,郑风的歌词并不“淫”。
但孔子之后,名家们开始下道,将郑声(曲)和郑风(诗)一步步引向“淫”和“乱”方向思考。《史记·乐书》曰:“郑卫之音,乱世之音也。”东汉著名文字学家许慎在《五经异义》和《五经通义》中均说:“郑国有溱洧之水,男女聚会,讴歌相感。今郑诗二十一篇,说妇人者十九,故郑声淫也。”秦代的《吕氏春秋·本生》则说:“靡曼皓齿,郑卫之音,务以自乐,名之曰伐性之斧。”
真正明确地将“郑声淫”解释为“淫奔之诗”、“郑风淫”的,是宋朝大理学家朱熹。他在《诗集传》郑风末章注中说:“郑诗二十有一,而淫奔之诗已不翅七之五。”朱熹还不忘对孔子的“思无邪”进行篡改,“无邪”乃是要读《诗》者无邪,非《诗》之本皆无邪,圣人存淫奔之诗,乃是要“读者有所耻而以为戒耳”。
记者品着郑风苑中的郑风,行走溱洧之滨,虽有轻风拂面,但难以驱散暑天的炎热。一想起那些名人大家们对郑声、郑风的“意淫”,顿感一股寒意袭透脊背。宣称“郑诗淫”者,其实是自己有“淫心”。要知道,春秋时代,郑风常常当做高雅的外交用语,何“秽亵”之有!?
“吟诗外交”,郑风饮誉国际
春秋时期,宫廷演唱的颂、雅之乐与各地的国风,有雅俗之分。而代表下里巴人的俗乐——郑卫之音,人们更爱听。《礼记·乐记》记载了魏文侯的感受:“吾端冕而听古乐,则惟恐卧;听郑卫之音,则不知倦。”魏文侯对郑卫之音不知疲倦的痴迷,让我们无法不去想象,当时的郑卫之音多么受人欢迎。
郑诗被当时国际社会认为是洋溢着健康审美情趣的诗,国与国的外交活动,都引以为荣。《左传》记载,郑国六卿为晋国韩宣子饯行时,用的是“吟诗外交”。子耋赋《野有蔓草》,取其“邂逅相遇,适我愿兮”,表达对韩宣子的久仰;子产赋《羔裘》,取其“彼其之子,舍命不渝,邦之彦兮”,赞美韩宣子的美德;子大叔赋《褰裳》,取其“子惠思我,褰裳涉溱”,来表示晋郑交好的愿望;子柳赋《箨兮》,义取“倡予和女”,表示郑国愿和晋国和谐共好。
在诸侯矛盾日趋尖锐的当时,外交辞令有一言兴邦之功。如果郑风中的这些诗句内容有“淫秽”亵渎之意,必然引发外交风波,兵戎相见。由此看来,说什么郑风是“淫”诗、“秽亵”之诗,郑声是“伐性之斧”,完全是给郑人扣屎盆子。
记者夜读《吕氏春秋》,意外发现郑风起着一言兴邦的作用:“晋人欲攻郑,使叔向聘焉,视其有人与无人。子产为之诗曰:‘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岂无他士?’叔向归曰:‘郑有人,子产在,不可攻也。’”看来,“道学家”们称郑诗为“秽亵”之诗,一定程度上来讲,是他们的认识水平有问题罢了。
郑风不可废
原因是“情真”
《子衿》被朱熹称为“淫奔之诗”。那么,《子衿》中有没有“淫奔”呢?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这首诗用白话文说就是:我心悠悠,想念的人就是身着青青领襟的你。纵然我没有去找你,你怎能从此杳无音信?我悠悠相思,想的就是佩戴青青玉带的你。纵然我没有到你那里去,你怎能不到我这里来?我在高高的城墙上,走来走去多少趟。一天不见您,就像度过了三个月啊!女子的话中有矜持和赌气,更有委屈和怨恼。朱熹称此为“淫奔之诗”,不知“我不往”、“子不来”如何安顿?
读郑风评论,发现还有邪思之人,邪得让人惊愕。宋人黎立武写了篇《经论》,说他读了郑风后“淫心生焉”,出门看见邻人妇女,好像都对他“目挑心招”。
这正如看《红楼梦》,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不同的心境,理解便有所不同。
记者采访时,遇上网友“小雨点”和男友在欣赏郑风苑奇石上刻的《叔于田》:叔于田,巷无居人。岂无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叔于狩,巷无饮酒。岂无饮酒?不如叔也,洵美且好。叔适野,巷无服马,岂无服马?不如叔也,洵美且武。
记者请“小雨点”解读此诗。她道:由于爱之深,以致在这位女子看来,除了自己的所爱三哥(叔)以外,世上再也没有像他一样会打猎、骑术高超、人品好又高大英武的人了,这不正表现出现代姑娘对爱情忠贞不贰的审美观吗?
当记者告知她,历史上许多名家都说郑诗是“诲淫之诗”,“小雨点”一脸怒容道:名家们将一个严肃的主题,运作到情色化的低俗境地,他们使劲往淫窝里钻,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明代小说家冯梦龙在《山歌》中说:“山歌虽俚甚矣,独非郑卫之遗欤?”冯梦龙认为,郑风不可废的原因是其“情真”。这才是郑风所在。
郑风被新郑市刻在郑风苑的石头上,成为新郑的旅游景点。读着令无数后来者高山仰止、不可逾越的郑风热辣诗章,感受着远古恋人“与子偕老”的生死相依,千载之后,如见妇人处子。记者是俗人,不免幻想着自己是个翩翩少年,怀揣“少女怀春,吉士诱之”的故事,漫步溱洧之滨,耳麦里听着“靡靡之音”,投身远古少男少女相约野外、赠以芍药的浪漫。虽身不能至,但心向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