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振中知道,每一季里的每一天,每一天里的每一时,每一时里的每一刻,都可能是日寇发动进攻的时间。日寇如同一只老虎,正瞪大眼睛伺机行动,防守的军人在严密地堵塞每一个可能的时间漏洞。时间一拉开,两个季节里有多长啊?但是,他们把每个时间的缝隙都堵塞得滴水不漏。日寇始终没有找到机会进攻。雨天或是礼拜日,金振中总是彻夜不眠,带着卫兵艰难地漫长的前沿阵地巡查,和战士一起固守脚下的每一寸土地。
七月六日,多日阴雨连绵里的一天。下午二时,金振中一个人换成当地农民的装束,扛着大锹向日寇常常演习的卢沟桥车站以东地区走去。道路十分泥泞。他本来想带着翻译一起去,但是,翻译嫌泥泞过大,不愿去。金振中刚漫过车站,远远地就看见日本兵在面前七八百米处的雨水和泥泞里,对我方城、桥为目标进行攻击式演习,炮兵在后年如临大敌地急迫作业,构筑阵地,隆隆的战车声,渐渐接近。金振中扛着铁锹急忙转身回营,立即召集连排长开会,把他刚才目睹日寇演习情况,做了详细说明,并谆谆告诫,不管日寇来犯不来犯,什么时候来犯,都要时时刻刻做好痛击日寇来犯的准备,只有这样,才能免却临时仓皇而误事。同时,金振中特别强调,如果日寇来犯,不进入我阵地前100米内不许射击,只有这样,才能显示良好效果;到那时敌人想往后逃跑,也脱不了我们的火网,也最能显示出我方有沉着应战的胆气。
谈判
七月七日。仍然是个雨天。夜晚一片漆黑,雨声连天。十点,指挥所的电话铃声响起。电话来自绥靖公署。
许处长说,据日方通报,他的一名演习士兵被宛平华军捉走,他方要进城搜查。
金振中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在此雨夜,顶面均辨不出人的面貌,日方为何能来我城、桥警戒线内演习?这明明是想偷袭我城、桥,因我守备森严,无隙可乘,又捏造我方捉他演习兵一名,他这种讹诈,我方是不能接受的。”
挂断电话,金振中就传令要求部队做好作战准备,以备不测。话刚落音,震天动地的炮弹,冰雹一样倾泻到宛平城和卢沟桥。各连连长纷纷向他报告:日寇潮水般向我们阵地扑来,如何应付。金振中答道:“只要进入我阵地前100米最有效射程内,就以猛烈火力坚决消灭之,决不放他生还。”
炮弹划着蓝色弧线在空中呼啸而过。地面火光冲天。刹那间,营房被炸塌五间,士兵死伤多人。金振中冒着炮火,急忙奔到城上指挥战斗。每到一处,他都高喊着“宁为战死鬼,不当亡国奴”的誓言激励官兵;官兵呼喊着口号投入战斗。等金振中冒着枪林弹雨转战到卢沟桥旁的12连阵地时,才发现自己的六名卫兵已死伤过半。
漫长的四个小时过去。双方在激烈的拉锯战中各有较大伤亡。但宛平城和卢沟桥防守固若金汤。凌晨两点,金振中接到电话:“现日方提出两点建议,我方已同意:双方立时停止射击,双方阵地所遗留的死伤官兵可允许各自运回;由绥署二人,日方四人(内有日高级顾问缨井德太郎)共六人,预定六时,分乘两辆汽车,进入宛平城内进行调查昨夜所出的事故,我方已同意日方的两点提议。”
金振中强调:“汽车到我岗哨前五百公尺处,经我岗哨检查后,才可放其行过来。”
天大亮。金振中登上东城楼,见两辆汽车渐渐驶到我警戒线上,经岗哨检查后,向城门驶来。金振中等人把六人迎进指挥部内对面坐下。缨井劈首抛出强硬要求:“为使昨夜所出的事故不致扩大,就地解决,华军要接受以下三点:一,现时守城和桥的华军要撤出城西10华里以外,以便日军进城搜查昨晚失踪的一名演习兵,否则日军要以极猛烈的炮火,把城和桥化为灰烬。二,昨晚日方所遭受的损失,应由华方负责赔偿。三,严惩这次造祸的祸首。”
金振中直视着樱井那张狰狞而狡诈的脸,质问道:“樱井先生,我问你,一,丰台距宛平八华里之多,在这雨黑夜,顶面都辨不出人的面貌,队伍根本不能出来演习,而你方队伍又偏偏来到我城与桥警戒线内演习,你方的险恶用心路人皆知。二,你说失踪一名演习兵,何凭何据何人证明?这样凭空捏造事故,是卑鄙行为,是讹诈。三,你方军队驻在丰台车站,我方军队驻在宛平,你方演习炮弹纷纷落入我宛平城和卢沟桥周围,致使我方居民多有死伤,房屋倒塌,惨不忍睹。这是罪恶。罪恶之大有甚于此吗?料想日方也不乏正义之士,闻之必指责你方这类肇祸的祸首们。请问,我方遭到诺大的损失,应由你方负责赔偿。请你方严惩祸首!”
樱井的狡诈一条一条地僵在脸上不能抚平。上午九时,城外隆隆的炮声再起,屋檩震动,谈判桌上布满震落的尘灰,吓得绥署的谈判代表一哄而散。金振中知道,这是预定好的,日寇在用炮声为他的谈判代表助威。金振中一张仇恨的脸面对着日寇四张得意的脸。樱井趁势说:“先把我四人送出城回到队伍里,汇报守城、桥的华军于日落后可撤出城、桥。现在我等四人愿与你到城东北角插上白旗,表明已答应日方的要求,可终止日方的攻击,并保证你一切安全。”
金振中拔出***摔在桌上,厉声喊道:“来人。先把你这四个寇头砍下来,纪奠我方死亡的官兵。”早就怒不可遏的卫兵和宛平公安队,一拥而上,把四个日寇揪出屋外;日寇通译官爱泽在廊下被枪决。
绥署代表忙战战兢兢跑过来,贴着金振中的耳朵说:“余下三个日寇可暂缓处决,作为人质?”金振中一听有理,接受他们的建议。但转身一看,枪声过后的三个日寇都吓得颤栗不止,面如死灰,请求饶命。缨井拧住金振中的右胳膊,松井拧住金振中的左胳膊,辅佐寺平拧住金振中后衣下襟,死活不松。
金振中喝道:“把这三个狗日的捆起来!”三个日寇听不懂,以为要枪毙他们,一片嗷嗷乱叫。三个日寇被背手捆缚起来,连成一串,牵到城、桥上。日寇攻击的炮身立刻哑然。
激战
日方谈判代表被金振中拘押着。日方为迫使交人,在铁桥东面多次发动猛烈攻击。金振中率九连十连恶战,把敌人击退到两华里以外。
十四时。日寇联队“森田”派一名中国人持信恫吓:一,进入宛平城的缨井德太郎等四人,要即时安全送来日方。二,城、桥的华军在本日下午五时以前要撤出城、桥西十华里以外,以便日军进城搜查失没的一名演习兵,否则日方必以重点捣毁城、桥。
金振中看过信,迅疾在信封背后回道:一,城和桥的守兵,誓与城和桥共存亡,任何威胁是吓不倒的。二,缨井德太郎一行四人,也愿与我城和桥共存亡,望你不要顾虑。
金振中立即召开紧急会议,介绍来信情况,要求做好打硬仗的准备,并作了以最小牺牲固守阵地的战术安排。
晚六点,日寇炮火对城、桥及其周围进行猛烈轰击。战士们按照安排做好了隐蔽,伤亡很小。八点,炮止,敌人并未出动战车和步兵进攻,一夜安静。
九日六点。驻丰台车站的日军大队长一木清直在他阵地隐秘处用望远镜向城、桥以及周围察看一个时辰后,指挥其炮兵向城、桥进行猛烈轰击,两小时后,步兵在十几辆战车下向城桥扑来。12连阵地战斗最为激烈。金振中命令轻重迫击炮连集中火力消灭12连阵地前敌人的战车,重机枪连集中火力消灭第12连阵地前的密集步兵。金振中亲率九连、十连战士,由12连侧背插入敌阵,双方展开攻守的第一次肉搏战。
十一时许。一木清直饮弹身亡。金振中命令迂回敌后的队伍全面出击。正午十二时,腹背受敌的日寇退了下去。
十号上午八时,日寇增兵,联队长“牟田口廉”亲临指挥,一路炮火打过来,四处尘土飞扬,浓烟滚滚,弥漫天空,淹没城、桥,数里之内,咫尺难辨。继而战车掩护着步兵,四面向城、桥围攻过来。日寇重重包围铁桥东端阵地。金振中要撕裂敌人的重重包围,把轻重迫击炮两个连的炮火,调集铁桥东端集中火力消灭敌人的战车和密集的步兵,重机枪连则集中火力消灭威胁铁桥东端左翼的日寇,他亲率九连十连,向包围铁桥东端右翼的日寇猛烈侧击。经反复肉搏战,仍未催垮顽固的日寇,铁桥东端阵地失守。这时已是下午一时,双方队伍均疲惫不堪,敌我相距仅四百多米,形成对峙。
师长冯治安电话询问战况。金振中答道:“战士士气高涨。”
师长说:“现时卢沟桥为举世关注,关系到本军的荣辱。你应当如何?”
金振中:“我与所属官兵誓与城、桥共存亡。我宁可死于战场,决不死于法场。宛平和卢沟桥就是我和所属官兵的坟墓。”
师长说:“本日下午三时有人和你联系。”
晚八点,保安四团二营700人,归并到金振中旗下。
金振中立刻安排新到的军官熟悉阵地,增加力量,加强布防,准备发动夜间夺取铁桥东端失地的攻击。他特别强调这次反攻的四要素:时间,凌晨两点;联络记号,白毛巾围绕脖颈;口令:必胜;收兵:五发红色信号弹为恢复失地记号,出击队伍撤回原阵地。
凌晨二时正。守卫城、桥各阵地一起发动进攻,蓝色紫色炮火点亮了整个夜空。这是金振中领兵驻防宛平城、桥防卫以来所发起的第一次战斗。命令一下,有的士兵竟激动得嚎啕大哭。金振中仍冲锋陷阵,率领第三整队与日寇激烈交战。战斗进行约一小时,队伍推进到敌人阵地前,随即转为肉搏战。大刀寒光闪耀,喊杀声、日本兵的哭喊声混在一起,传到数里之外。
正面阵地一片火海。金振中自己带领预备队六连,重机枪一个排,连同原留的两个步兵连,向日寇左侧背猛攻。日寇两面受敌,难敌我强大火力的多面攻击和正面搏杀,向后溃退。集合号响,竟然无法将士兵集合回来,四处可见举着大刀的血人追赶拼命奔逃的日兵。日军一个中队被全歼。我军进攻的前锋队员伤亡过半。
桥东失守阵地失得以恢复。
夜幕下,金振中也随着队伍向敌人阵地的纵深处进击。不幸的事件这时候发生了——被击伤倒地以及从侧翼逃脱的零星敌人,没有得到清理,在暗处伺机向我追击的队伍射击——正在奔跑追击的金振中忽然被掀起,跌落,躺在地上。原来,一个未被清理的的受伤日本兵把一颗手雷扔在了金振中的身旁。金振中的左腿下肢被炸断。他刚刚挣扎着直起上身,一颗子弹向他飞来,从左耳旁钻进,透过右耳下射出。金振中再次躺倒在地上。紧随身旁的卫兵立即把他抬出战场。
躺在担架上的金振中恍惚中看到五颗红色信号弹升上了天空。夜幕被照得通红。
长辛店车站。金振中被安排转移到保定斯诺医院治疗。中外记者团团围绕头上腿上缠着绷带的金振中拍照,了解战斗情况。金振中因剧烈伤痛,只能艰难地简单回答情况。
当晚,卢沟桥保卫战的英雄团长战斗负伤的消息广播全国;第二天一早,全国报纸第一版显著位置把这一消息告诉了全国,告诉了世界。
金振中不屈的一枪,中华民族全面抗战的序幕终于徐徐拉开。(熊西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