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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书画大师吴昌硕极为推崇王铎,称其“有明书法推第一”。享有“当代草圣”之誉的林散之评价王铎是“自唐怀素后第一人,非思翁、枝山辈所能抗手”。1966年林散之借到一本日本珂罗版《王觉斯草书杜诗》,1972年归还时在其尾特书跋语:“朝夕观摩,不忍释手,‘文化大革命’运动中,亦随身携带……佳书如好友,不忍难别,因题数语,以志留连之意云耳。”沙孟海在《近三百年的书学》一文中这样评价王铎:一生吃着二王帖,天分又高,功夫又深,结果居然能够得其正传,矫正赵孟、董其昌的末流之失,在于明季,可说是书学界的‘中兴之主’了。”启功先生用七言绝句盛赞王铎:“破阵声威四海闻,敢移旧句策殊勋。王侯笔力能扛鼎,五百年来无此君。”并在附注中写道:“……如论字字既有来历,而笔势极奔腾者,则应推王觉斯为巨擘。譬如大将用兵,虽临敌万人,而旌旗不紊。且楷书小字,可以细若蝇头,而行草巨幅,动辄寻丈,信可谓书才书学兼而有之,以阵喻笔,固一世之雄也。‘王侯笔力能扛鼎,五百年来无此君’倪云林题王黄鹤画之句,吾将移以赞之。”
20世纪40年代后期,日本出现了一个以宗法王铎等明末清初书风而得名“明清调”的书法流派,风行一时。“明清调”的核心是王铎。村上三岛因写王铎书风而出名,后来成为关西书坛的领袖人物。书风是与时代相应而生的。也许具有浪漫主义色彩的明末清初长条幅书风,与日本战后开放自由的气氛十分协调,所以,一种时代书风就自然形成了。日本人认为王铎书法虽然个性很强, 但他的用笔仍属于正统的二王系统。王铎用笔的魅力在于,学习到他的笔法,就无往不利,无论改写什么牌帖都可以适应,而不用再从头学起。
20世纪80年代中期,中国书法出现了王铎热,一直持续至今。这与日本当时形成王铎热的背景,有某些相似之处。
王铎是一个天才人物。他不仅是大书法家,还是颇有成就的诗人和画家。王铎早年因诗名世。他与弟弟王青年时代活跃于洛阳一带,被称为“孟津诗派”。王铎在给王的信中曾说:“初为诗文千余卷,清初赴燕都,焚于天津舟次,行世仅十分之二。”台湾学生书局1969年6月影印了清顺治苏州刊本《拟山园选集》(共54卷),其中载诗4900余首。以此类推,王铎的诗作应在两万首以上。从《选集》张镜心的序中得知,原书140余卷,乾隆时,经军机处奏毁,今残。《选集》共有21篇序文,从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嗜书如命知识渊博的学人形象。
马之骏的序文说:“忆交先生,初读中秘,窥见其一庐四壁,子无长物,惟书充栋,一切造访,交际宴集,悉屏去。日坐卧充栋书中,所宗经史子集……皆手翻胸评天下,博而洽者,未能或之先也。”吕维祺的序有这样一段:“洛阳距孟津一山耳。每至拟山园,观觉斯已刻稿二百本,未刻稿八百本。如莲岳矫空舞,掌削五千壁,履萦萝,手摊云,数欲叩其呼吸处,不得也。”文震孟在序中说:“觉斯于书无不窥,于作者之源流,宗派,无不晰。而为有韵无韵,于诸家之体,靡不备。一往孤诣,直追诗书浑噩之遗,而置位于先秦、两汉之上。及其览乎。后世者,间有推许,然诗惟少陵,文惟昌黎。”
王铎有很深的杜甫情结。他传世的行草作品中,有相当数量写杜诗。他在颠沛流离的岁月,曾写五律一首:“始信杜陵叟,实悲丧乱频。恒逢西散卒,惊向北来人。老大心情异,衣冠禄秩新。浑亦不见,泪尽诘青。(《始信》)杜甫的丧乱遭遇引起了作者的共鸣,深知杜甫的“三离”、“三别”等诗,均源于诗人的切身经历。
二进院后端与前厅对应的是客厅。这是王铎接待地方官员和一般客人之处。现展出王铎的巨幅行书作品。大门的两边悬挂着当代书法家马世晓写的对联:“天马行空,惯从万汇收元气;玄机运理,自能一心穷大观。”可视为对王铎书法的综合评价。从王铎传世的作品看,行草书最富个性,苍老劲健,纵横跌宕,左右欹侧,多有奇趣,最受世人推崇。王铎善于从不平衡中求平衡,从险奇里得和谐。涨墨的运用是他的创造,成为他行草书的特色之一。
出客厅前行进入三进院。东西厢房分别是王铎第三子无回和第四子无技的两家居所。现展出王铎的楷书和隶书作品。王铎曾夫子自道:“行草宗山阴父子,正书出于钟元常,书于钟王为模范,但出于己心。”他的楷书师法钟繇,再掺入颜真卿,最后自成面目。王宾在《铁函斋题跋》中写道:“明末书家当称南董北王,董长于行,王长于楷,其楷书小字可为《麻姑仙坛记》之嗣。”这是为高镜庭藏《王铎小楷杜诗帖》所写的跋语。高的藏帖已失传,但从此跋语中,可看出王铎楷书在当时的影响。王铎的隶书传世亦较少,有《三潭诗卷》等。从字形看,大抵出于《曹全碑》,再加入己意。翁方纲称其隶书“自有拔俗之气,知其平日未尝染指开元以后八分也”,钱坫也认为“盖有汉人之骨而间以北魏之趣者”,都给予很高的评价。
三进院与客厅对应的是中堂。这是王铎会见高级官员及至友亲朋之地,现展出王铎巨幅草书作品。王铎早年的书法创作以楷书和行书为主,涉猎狂草在中年以后。以巨幅长条为主,晚年则多见手卷。在宗法“二王”的基础上博采晋唐名家之长,并糅入自家的欹侧险绝的体势。王铎说:“凡作草须有登吾嵩山绝顶之意。”造险是他的美学追求,也构成他狂草的一大特色。加上在笔法、墨法和章法上的大胆创新,他把晚明的浪漫书风推向极境。
出中堂向前进入四进院。东厢房是王铎长子无党一家居所,现展出王铎行草书作品。西厢房是王铎次子无咎一家居所,展出王铎的绘画作品。次子无咎是王铎5个儿子中最有出息的一个。顺治三年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终太常寺少卿。受父亲影响,能文能书,有《十二芝园文集》、《峥嵘山房诗集》传世。
王铎的画作不多,与他的诗文和书法作品相比,只能算作是主业之余的副产品。据书史记载,他擅画山水和梅兰竹石。其山水画师承广泛,不专一家,脱却时习,饶有古意。他曾在一套设色山水册页的末页自题云:“用宋元人笔法作此山。”此画册浑厚雄劲,格调清新质朴,极富文人画情致。墙壁上悬挂一幅放大了的“枯兰复花图卷”。评家认为此画可视为王铎存世花卉画的代表作。卷末有王铎创作此画的记述。作品表面上如实记载祥瑞之兆,实际上是况花喻人,颂扬主人公宋权(商丘人,王铎的文友,亦是降清二臣):“雨先生为国家发无穷光华,流磬千里,为王者笃材,不与凡卉伍。”以枯花比喻宋权,也许还有自况之意。会不会有更深一层的寓意,暗示大明王朝有朝一日还会复苏?只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后堂是王铎起居,研究学问及处理要务之地。中为堂屋,右侧是书房,左侧是卧室。堂屋的后壁上悬挂一幅山水画,两侧是王铎的行书对联:“对吟必映群花下,闲卧情游古史前。”主人的爱好情趣全在联语之中。我们无法看到王铎当年读过的书卷,但卧室中的顶子床和桌椅花瓶,古色古香,还像几百年前的旧物,令人顿生几分睹物思人的幽情。
从王铎故居后门走出,横穿一马路,便来到风景如画的再芝园。再芝园原为王铎故居后花园,是一处古典林园建筑,因园中生两株灵芝草而得名。园中照壁墙上镌刻着王铎的一首自作五律行书:“花林深碍日,细径曲随人。鸡犬历年熟,池塘依旧新。畦平堪理竹,地润较宜莼,鞅掌空繁暑,回头悟世尘。”由诗可以想象当年再芝园的风貌。
再芝园基本上按当年样子修建。其建筑布局以一湖碧水为中心,曲径回环,值景而造。正面建有读经堂,东侧有挹秀轩,西侧有友声亭。叠石参差,小桥横卧,花木扶疏,湖光云影,秀色映目,流香宜人。湖中片片叶舟,是园林的点睛之笔。显然,它是会盟镇人休闲的好去处。碰巧,在园中遇见王铎故居景区管理处的付主任。我便就有关王铎故居的问题向他请教。
管理处主要经营王铎书法的拓片,年收入十几万元。
说起卖拓片,付主任说日本人买的拓片最多。日本人来没有零客,都是旅游团,少则20人,多则50人,几乎每人都买。日本是一个书法大国,国民喜爱书法的人很多,王铎在日本名气很大。他们到中国来,又 到了王铎故居,怎能不带回去一点纪念品?王铎的书法拓片,被日本人视为最好的纪念品。
说起王铎故居的修复,不能不提到村上三岛。村上三岛20世纪40年代来过中国,到过孟津王铎故居。他把所能收集到的王铎真迹,全都带回日本。他不仅学写王铎,还是研究王铎的专家,编撰出版了多部有关王铎的书籍和画册。1982年秋天,作为中日恢复邦交10周年的系列活动之一,在郑州和大阪两地分别举办了王铎书法展。两年后,又在郑州、洛阳和开封三地举办了村上三岛学习王铎的书法展。两次书展成为中日两国文化界友好交往的佳话。村上三岛在展出后还把他的43幅作品捐赠给河南博物馆。在王铎故居开放前,村上三岛来过两次。1984年,他以16万元的价格,买走了王铎亲手书写的王氏家谱。这是王铎的后人所为。16万元,在当时对一户农民而言,已经是天文数字。可家谱毕竟是一个家族的传家宝。出卖祖宗家谱常被人认为是败家行为。此举引来了同村人的颇多微词。1989年,村上三岛再次来到孟津,带来了一大笔钱,据说有100多万美金,作为修复王铎故居的捐赠。当时县里修路急需资金,暂时挪用了。后来,镇政府又筹集了约1000万元的专项资金,用于修建王铎故居和再芝园。
传说王铎三代子孙由于吸食鸦片,家业从此败落。王铎已有13代后人,其中有教授,有官员,也有农民。有人说,他的后人中也有人在美国,但他们从没有与家乡联系过。
王铎身为明清二臣,是一个颇受争议的人物,但他在家乡却有口皆碑。会盟镇一直流传着关于他的感人故事。在明朝末年,河南大灾荒,饿莩载道。王铎闻此从京城返乡,变卖家产,把所有收入全部带回。他要官府开仓放粮,救助灾民。自己在家门前开设粥场,施舍饥民每人每天一顿粥,以救活命。
很遗憾,王铎墓今已不存。王铎祖坟在孟津双槐镇。王铎死后,顺治帝念其明朝降清重臣,选邙山宋皇陵区的风水宝地给予厚葬,史载“赐葬于偃师黑石关”。一说为偃师石家庄。1950年扩修铁路时,墓冢被平,为铁路覆盖。
在夕阳的余辉中告别王铎故居,告别再芝园。再芝园此时波光点点,显得异常静谧,似有几分神秘。350多年过去了。历史遗忘了太多的人,但没有遗忘王铎。如果王铎地下有知,应该感到欣然。也许,还会有几分凄然。笔者一己之见,墓冢只是一种象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进入人心,为人们所怀念。一个艺术家死后几百年,仍能受到后继者狂热的崇拜,那才称得上最大的殊荣,可谓不朽,可谓永生。(原标题:有明书法推第一,五百年来无此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