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结束本次采访时,我们又一次来到孟津铁谢村北的黄河堤上,眼前的黄河平展如镜,清澈悠然,更像一个温顺可爱的湖,无论如何不能让我跟想象中的“无风三尺浪,有风浪三丈”联系起来。从某种意义上说,黄河已经枯萎,同样枯萎的,还有曾经与它耳厮鬓摩的船工号子。
枯萎的记忆
其实,这次寻访黄河船工号子的过程本身就是艰难的。
我们先到了孟津,虽然事先被方家告知,黄河船工号子可能很不好找了,但我们还是满怀希望,毕竟孟津有许多村庄都在黄河岸边,这些村庄曾经是船工辈出的地方,到这些地方寻访船工号子,就如到花园里采花,菜地里拔菜,能空手而返吗?更何况,事先已经托张正轩老师“踩好了点”。
我们想错了。
我们先来到白鹤镇王庄村,进了77岁老人任遂奇的家,这是一位有着50多年船龄的老船工,善良纯朴。我们坐下和老人拉起了家常,忆起以前水上生涯的风风雨雨,他显然很兴奋,他给我们讲起顺着黄河东下山东,西上山西,讲起行船的种种禁忌以及船上生活的,如数家珍。但说到船工号子,老人却现出孩子般的羞赧,“记不清了”并且下意识地挠了挠头。我们安慰老人不急,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张正轩老师甚至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小录音机。我们满怀期待,但遗憾的是,说出一首完整的和一首不完整的号子后,老人再无表现。完整的号子是“脚蹬地,手扒沙”,前文我们已经说过,不完整的记录如下
喂—嗬— 喂—嗬—
哼哼嗨嗨拉上来,
船是木龙离了号不行,
樱桃好吃树难栽,
想吃樱桃栽下树,
等着樱桃开花来,
。。。。。。
我们拉上任遂奇,带着那首残缺的船工号子,来到了离任家不远的阎兆太家。任遂奇和阎兆太很熟,我们期望这老哥俩能互相提醒,把残缺补全。但同样是失望,阎兆太老人也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船工号子是看见啥说啥,东一笊篱西一马勺,随便得很,谁能记下来?”
我们又来到铁谢镇铁谢村89岁的谢金锁老人家,老人也是耍了几十年的老船工了,走出他家的后门,就是黄河大堤,再跨一步,黄河就出现在眼底,他总能说出几个号子吧。但我们的希望还是落了空,老人以同样的理由抱歉,都忘了,记不得了。
我们的心情失落到了极点,半天的功夫就这样白费了,可是能怪这些淳朴善良的老船工吗?不能,怪只怪我们来得太晚,几十年,半辈子的光景啊,他们的记忆之锁早已生锈,很难再打开了。
我们告别谢金锁老人,告别张正轩老师,饭也顾不上吃,立马驱车赶往偃师,希望在那能捡回失落的希望。
在知情人的指点下,我们直奔山化乡山化村,连找几位老船工,仍然一无所获。最后,我们来到了石家庄村,按山化村几位老人的推荐,打听到了老船工刘焕东的家。80岁的老人坐在椅子上双手捧着脑袋沉思了半天,最后,遗憾地摇了摇头。我们叹了口气,心里说不出是一种怎样的滋味,采访前的种种准备,以及今天满怀信心的寻找,都化作黄河水无声无息地流了,啥也没有了。
多亏了几位热心的石家庄村村民,他们起先涌到刘焕东老人的院子里,是来看热闹的,记者?船工号子?采访?这些生疏的词语引起了他们的兴趣。当刘焕东老人无奈摇头时,他们中有人叫了起来,我们村老船工多着呢,我再给你找几个。几个人热情地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各拄一根拐杖的程大欣、程满仓和齐子和颤颤巍巍进了院。
这最后接触的三位老人重新点燃了我们的希望,他们各自沉思着,互相提醒着,说出了一首又一首生动活泼的船工号子。我们的惊喜无以复加,激动得心儿怦怦乱跳。我们虔诚地听着,静静地记着,大气不敢出一声,生怕哪怕是轻轻的一声咳嗽就会打断老人的思路。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十几首内容各异的船工号子落在了我们的本子上。
日落西山,老人们起身要告辞了。他们很抱歉,说还有很多很多,但年纪大了,年代远了,他们实在是想不起来了。目送着他们相跟着蹒跚离去,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脑海中黄河船工号子的身影,竟也是如此的苍老和苍凉。
黄河船工号子是唱的,是喊的,是有着独特的曲调和优美的旋律的。采访船工号子,除了内容,记录它的曲调也是一个重要的工作,可惜的是,这方面我们没有做到。自身音乐知识的缺乏,懂音乐又愿意一起寻访的人又不好找。在孟津采访,我们只听了一首船工号子的简单唱法,在偃师,在我们的再三恳求下,齐子和老人才为我们哼了一首。有很多曲调老船工们说已经记不清了,就是记清的也没力气唱了。我相信纯朴的他们不会说谎,以他们70、80甚至90的高龄,喊唱出四五十年前的东西确实是一件困难的事儿。
船工号子离不开船,可“上下五里长白帆点点”的场景对现代人来说已经是一件很遥远的事儿,遥远得甚至在想象中都无法出现。我们在铁谢村寻找船的踪影,可努力所得,只是几个一人单肩都能扛起,放在自行车上就能带走的小划子,就这种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还不能称之为”船“的小划子,我们见到的时候,还是寂寞地靠在人家的墙上,我们猜得出,它它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下河沾水了。
没了船,就没了船工号子生存的阵地,没了船工,就没了传工号子传承的载体。眼前浮现着程满仓等人拄着拐杖步履蹒跚的身影,我们知道,黄河船工号子的消失已经不是一种担忧,而是随随时时都可能发生的事儿。对他的抢救已经为时过晚,但这已经为时过晚的抢救总还能弥补哪怕只有一丝丝的遗憾,可是,这项迫在眉睫的工程谁来做呢?
我们告别热情的石家庄村村民,带着深深的遗憾和对黄河船工号子深深的歉意,踏上了归途。【原标题:黄河船工号子:喊尽人生悲与欢(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