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佩甫长篇小说《生命册》剧变时世中的畸人列传(2)
2013/7/17 15:03:33 点击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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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真正的洁白”来。
与作家描写“老姑父”蔡国寅时的态度和手法颇异其趣的,是对“慢毒药”杜秋月的写法——作家先悯其不幸,后刺其失德。杜秋月因“生活作风”问题以坏分子的身份被下放到无梁村,受改造、被歧视甚至批斗,在老姑父和乡亲们的帮助下,他和寡妇刘玉翠组成家庭,过起了略能温饱而不无苦涩的生活。这一知识分子融入农村、在颠簸中生存、变形、心灵渐渐粗砺化的过程,被描写得充满了喜剧色彩和反讽意味。世局变异之后,杜秋月开始了另一种磨难——这是他以欺骗手段使刘玉翠“被离婚”、被抛弃付出的代价。刘玉翠如影随形的纠缠,又泼又韧的“人肉搜寻”把他搞得颜面尽失,成了失业丧魂的废物。幸运的是刘玉翠没有抛弃他,而是一边养着这个废物,一边向人炫其余光。最有讽刺意味的,是杜秋月一心脱离无梁村的回城之旅,不但没能抛弃刘玉翠,反而开启了刘玉翠的进城经商之门。因历史的偶然性拨弄而落草成了山寨畸人的杜秋月,有时畸得可怜可爱,有时畸得可气可憎,最终让“历史的讽刺”对他作了“无情的修正”。杜秋月和刘玉翠夫妇的命运变化,像一面凹凸镜,照出了历史的变形与进步。
蔡苇香是老姑父3个女儿中最小也最叛逆的异类。她从一个被退了3次学的不良少女,到跟人跑进城在“洗脚屋”和吴志鹏相遇,再到回无梁村盖起了村里第一座小白楼,最后在滚滚红尘中变成了无梁村板材公司的“蔡总蔡思凡”。在望月潭、芦苇荡和村野莽原的绿色大片大片地消失的沧桑变化中,蔡苇香这个山寨女畸人是“尽”了她的一份“力”的。她为老姑父迁坟,为父母合葬的尽孝盛事,也是在乡亲们眼前揭开所谓“汗血石榴”的真相,澄清流言为自己“平反”、恢复名誉的有力举措。小说结尾,她向漂泊在外、与她多有交集的吴志鹏提出了“投点资”的要求,却被吴志鹏嗫嗫嚅嚅地搪塞推托掉了。在吴志鹏看来,这个叫他“丢哥”,脸上已没有水气却堆满了“钢”色,说话透着狠劲的“蔡总”如此强势的存在,说明那个在“脚屋”里曾经偶遇过的身上还散发着无梁村的气味的苇香已经永远消失了。当吴志鹏半真半假地在眼科病房对特地赶来看望的蔡苇香说:“我要回去,就种树……”时,不是已听到蔡总的令人沮丧的回答了么:“好啊。你种树,我砍树”。他怎么能回去呢?!
都市“畸人”
此外,我们还应该在历史背景和时代视野上,来考察小说的两个主人公:“骆驼”骆国栋与“丢儿”吴志鹏。这两个人物形象是可以互相比照、互相映发的:一个在倏忽幻变的商品经济的涡云上头翻跟头折腾,过“度”、越“线”地利用机遇、潜规则,终于偃蹇不遂,一坠殒命;另一个转徙于城乡之间、学商边际,在理想与现实,眷念与决绝、远走与归去、忏悔与自辩的内心冲突中煎熬,终于变成了一片四处漂泊的干枯树叶。作为感觉锐敏、首当其冲的青年知识分子,他们一个是剑走偏锋的时代的尖刺,一个是惶遽失路的社会的迁客,也许可以视之为有一定典型意义的都市畸人、时代畸士吧。
骆驼逸出凡尘的最大特点是他在立身行事上对极致的追求。因为身体的残疾,他在生活自理的动作上追求逾于健全人的准确和敏捷,服饰衣着上力求表现出超过常人的精致、优雅和整饬。在学业的进修、性爱的征途上他也屡屡表现出超越常规的逆序猛进,在他身上,生命的能量因受挤压而反弹,表现为一种极致的挥洒和强劲的弹射。
这种对极致的追求,一旦注入他跃入商海后的充满颠簸欹侧的险航,便有了一连串炫酷惨烈的征战。因了童年时极度饥寒的经历,骆驼对天文数字的金钱的占有欲便分外强烈,永难满足。他像城市高楼之间呼啸而过的响箭频频出击和突进:要炒股就炒成巨富,炒成股神,炒出了“包下一周两趟的船票”去镇江“打新股”,大大提高“中签率”的豪举;若是买房就买出了“撒泡尿就挣了一千多万”的收益率;他的双峰公司一旦上市就上出了用尽威胁、利诱、诈骗种种手段,一下子圈钱过亿的惊天效益;当他为了达到卑鄙的目的需要买官、养官时,用尽了迂回包抄、无缝钻出缝来也要摘心夺魂的丑闻和劣迹……
这一切在商海、“钱途”上的搏击和得获,都是在自觉的灵魂冒险和观念更新的指导下进行的。骆驼虽然有些匪气,在吴志鹏心目中却是一个具有领袖气质的人物,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充满着洞察力。他讲信用,会用人,颇具恢弘大气,他有侠骨剑胆,也有热血琴心,他有独特的时间观,心里永远揣着一个“抢”字,他有透辟的善恶观,似乎深谙“恶”在历史发展、时局变易中巨大的杠杆作用,他还有自己的时代观,时时欢呼“一个伟大的时代已经开始”,抓住机会的时刻就在眼前。他又认为这是一个方向不明、规则不细、法律边界模糊、道德底线沉降的时代,他相信钱砸下去,事无不成。正当他志得意满,眼高于顶的时候,他无意中伤害了“烧包文盲”房地产商宋心泰,踩到了年轻气盛、嫉恶如仇的京城记者“宋剑”宋保平的剑刃,立即像膨胀的气球瞬间爆裂一样,在被“边控”后的第9天跳楼自尽。被他漠视、蔑视的法制规则、道德律令,终归成了这个天才的投机客无法逾越的天网。
骆驼这个人物形象,是作家观察时代现象、体验社会生活之后的一个发现。这个形象被作家用钻旋尖利的笔触刻画得活力四射、邪气冲天、灵府洞张、声态并作,具有咄咄逼人的气势,令人难忘的艺术魔力,是一朵剧变时势中怒放贲张的“恶”之花。
比起写得如此盈实灵动、斩钉截铁的骆国栋来,作为小说的叙事代言者和第一主人公吴志鹏的形象,就显得有些虚大于实、思过于行、漂浮难系了。吴志鹏是喝无梁村乡亲们的百家奶、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乡亲们又推荐并供养他上了大学,毕业后成了省财贸学院的初展才华的青年教师。他成长的故事是对中原大地上尚存的民族美好道德风尚的生动演绎。这也成了他独特的、由一次次逃离和回顾组成的人生道路的一个背景。这个背景一再提醒他“背后有人”,给他压力也促他返顾,使他不管走得多远,不管过上多么异样的生活,也颠沛造次不敢或忘。
从骨子里看进去,吴志鹏是一个决绝的乡村逃离者。被推荐上大学,在他看来,是一次“成功的逃离”。毅然辞职下海,跟
责任编辑:C009文章来源:文艺报 2012年08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