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三大“午睡家”
1991—1992年,贺祥麟在美国新英格兰学院任客座教授,并被授予名誉文学博士学位。贺祥麟素喜幽默,在美国任教期间亦是如此。
1991年的一天,贺祥麟跟美国老师们聊天,问:“世界有三大‘午睡家’,你们知道吗?”
美国老师们面面相觑,耸肩,对曰:“不知道。”
贺祥麟说:“第一个,是拿破仑,由于午睡,他精力充沛,所以打胜仗;第二个,是丘吉尔,由于午睡,他没有透支体力,二战时他领导军队打败了纳粹。”
贺祥麟在此顿住,一美国老师问:“那第三大‘午睡家’呢?”贺祥麟用拇指指着自己的胸口,面对众人惊讶的表情,笑着说:“我查了百科全书的,不会错的。”
谈及此事,贺祥麟仍是津津乐道,说:“虽然我没有什么成就,但是现在我知道了,午睡帮了我很大的忙:不管多忙,不会透支体力。中午一午睡,体力就恢复了。所以我请大家经常午睡。我午睡坚持到什么程度?我举个例子,抗日战争时期在昆明,中午我没有地方睡,实在没有办法,我就到附近野外坟堆里午睡。还有现在,有时工作太忙,实在没有时间午睡了,我就坐在厕所马桶上睡五分钟,总算休息一下了。”
皮名举速写
贺祥麟说:“皮名举先生是我毕生遇到的最佳教师之一,教课之好,可谓无以复加。1941—1942年我在西南联大读二年级时,选了他一年的西洋通史课,受益之大,难以备述。”
皮名举不仅有学问,教学艺术也很高。皮名举解放前到湖南去教书,解放后就一直在那里工作。
皮名举有个很有意思的习惯:每次上课前10分钟就到教室,凭自己记忆,不用任何蓝本,拿红蓝等各色粉笔在黑板上画一个彩色的历史地图,供当天教学用。皮名举画历史地图画得很娴熟,也很漂亮。比如他画一个古罗马地图,然后就等学生来。而一开始上课他却不急着讲课,前10分钟要先骂人,骂完了才讲课。
贺祥麟记得有一次,皮名举说的是著名社会学家潘光旦。皮名举说:“中国有一个优生学家潘光旦,优来优去优断了自己一条腿(潘光旦踢足球把腿跌断了,后来就只有一条腿),优来优去优了7个女儿,一个儿子都没有。”
皮名举说的都是事实,但是不免有些太刻薄,这就是皮名举的风格。皮名举骂完人就开始讲课,讲课时却一句废话都没有。
皮名举讲课内容深刻,条分缕析,生动活泼,语言又清晰易懂(虽然有湖南腔),疾徐有致,知识丰富,引人入胜。
皮名举时间感很强,他掌握时间极为精确,一到50分钟,便戛然而止,说“现在下课”,这时正好下课铃响。如果铃声不响,那一定是下课铃打迟了。
一道考题
贺祥麟在西南联大读书时,学校非常注重对学生综合素质的培养。文科生必须选一门理科课程,理科生必须选两门文科课程。
贺祥麟印象最深的是教生物学的李继侗教授。贺祥麟说:“有一次大考,他题目出得简直好极了,我一直都忘不了。”
贺祥麟说:“他对学生的要求就是,首先,你必须会死记硬背生物学里最基本的知识,譬如数学里的(a+b)2
和(a-b)2的公式,那你不会背怎么行?还有那个乘法表,最基本的你必须会背。第二,光会死记硬背绝对不够,必须要活学活用。他这个原则很厉害。他出的有一道题目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出得真好,那就是关于血液循环图。我们当年那个血液循环图,什么左心室、右心房,我就背背背,背得滚瓜烂熟。可是,考试的时候他出的是什么题目啊?‘医生在你左膀子上打一针,这一针通过哪些道路跑到你的右腿上?'那真是出得好极了。他就是这个原则,你不死记硬背你绝对考不出,绝对不知道怎么答,你光是死记硬背也肯定答不出来。”
搭点猪下水
秦似的古典诗词很有造诣,堪称“广西第一人”。
贺祥麟说:“前几年广西有几位老先生,都会写旧体诗,但是写的诗都不太好,一写诗那就是‘三面红旗迎风飘’,就是标语口号。秦似写的诗不同,含蓄而典雅,充满诗情画意,用的典故恰当而深刻,很了不得。”
秦似1950年末来到广西师范学院(今广西师范大学)中文系,1970年调到当时重新建立的广西大学工作。当时广西大学要成立中文系,向我们借调师资,我们派去18名教师,秦似就是其中之一。
贺祥麟说:“我们的一些很优秀的老师,就无私地给他们了。但他们可能觉得也还有几个老师比较差,就很不高兴,找到我们中文系总支书记赵书记质问,有点抗议的意思。”
来人对赵书记悻悻说道:“你怎么找这么差的人给我们啊?”赵书记不动声色,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悠然说道:“同志,要知道,即使买猪肉也要搭点下水啊。”来人哑口,无言以对。
当然,我们派去的老师绝大多数都是很有水准的,这是任何人都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人文精神是理工科的源头
自1953年院系调整的半个多世纪以来,广西师范大学的发展可谓日新月异。
回顾这一艰辛而又辉煌的历程,贺祥麟说:“有一点对我们将来的学生很重要,我是这样看的:我们的文科,是从事精神文明建设的;理工科,是从事物质文明建设的;两个缺一不可,两个都同样重要。但是我再提出一个理论,我认为:理科的源头,最初还是文科,是人文,是人文精神。比如说航空工程,为什么要搞飞机?为了造福人类嘛,是吧?医学,为什么要发展?是为了造福人类。整个理工科的源头都是为了造福人类。我们的理科要搞好,文科更加要搞好,要搞好人文精神。没有这个,你没法子做好工作。理科没有动力。”
人生最大的幸福
贺祥麟在广西师范大学兢兢业业,辛苦耕耘数十年,说起最开心的时光,他坦言:“这个感觉是不同的。解放初期那一段是很愉快的,那时候是广西大学那一段。另外,反右派以前也很愉快。反右以后,运动一来根本就搞不了业务了。我们当时都是给运动干扰了。给运动干扰到什么程度?文革后期不是又开始招了很多工农兵学员进来吗?但是当时上课的内容打折扣打得很厉害。我教外国文学,什么是外国文学?当时教的高尔基的《海燕》,还勉强算文学,但是恩格斯的《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又怎么能算文学,是吧?当然,这篇讲话是很精彩的,可是它怎么能算外国文学呢?那不是糊弄学生吗?这样做其实就是没有真正尽到老师的责任。”
贺祥麟说:“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师,我的体会可以归纳成一句话:如果还有下一辈子的话,我还要当老师,任何别的职业我都不干。为什么?因为我觉得跟同学们在教室一同欣赏文学名著,是人生最大的幸福。”■文字整理/张俊显图片提供/伍锦昌【原标题:贺祥麟口述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