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的第一届河南省政府优秀文艺成果奖,南阳是乔典运、我、廖华歌三人获得。那时尚无高速,不知什么原因那晚南阳站原本零点的火车晚点到三点多,我们坐火车晃荡一夜去郑州领奖,路上说了很多话全都记不得了,只记着对面硬座上一个睡得正香的妇人把一双穿着尼龙袜子的奇臭无比的脚伸到华歌面前,华歌被熏得干呕了好几次,却始终忍耐着没有惊醒她,后来我跟华歌换了座位,自然也对这件事有了想法。第二天记者采访华歌,问她有何获奖感受,她一句“谁说女子不如男”令在场的人无不瞠目视之。那时候她才刚刚三十出头,我感到这小妹特良善,特能隐忍,在为文上很有心气,就自掏腰包请老乔和她吃了一顿担担面,算是对她无言的奖励。
华歌没有辜负自己。她当初怀揣着温暖美好的文学梦,排除万难从那个偏远荒僻的大深山一步步走了出来,这是一个弱女子的独立远征。老乔曾多次感慨她“走得很苦,很不容易”,但她却走得很决绝,走出了足够的历程,一直走到今天,且还将继续走下去。华歌在创作上也一路走来,先诗歌、报告文学,后散文诗、散文,再后来长篇小说,在南阳作家中这般几种体裁一一尝试且都表现不俗的多栖作家,怕也只有华歌了吧?
在当今不少散文大都贫血缺钙,直接经验丧失,虚假轻飘得令人不忍卒读的景况下,廖华歌的这本散文集的文本就显得更具有洞见更非同一般。评论家早就有言:“周同宾和廖华歌的创作发展态势,代表了河南散文创作两个前进着的锋面,他们的不同选择和逆向行进,为我们提供了许多有益的提示。”印象中华歌早期的作品大都鲜活,明快,激情澎湃,辞采华茂,清丽唯美。年长后随着阅历的加深,特别是经过了很多事情之后,她作品的字面热情在逐渐消减,变得更为内在而本质了。她已将笔触探入当下现实与人性的细微处,对生存和人文以深度关怀,诗性的文字透出深深的思考和悲悯,在悲悯和宽厚中透射着对人生世事以及自然万物的敏感体验和独特领悟,具有鲜明的生命意识,作品产生的是一种高品位的文学思索,而思考和期待使生命有了一种超越世俗的尊严和美丽。沉郁,透彻,冷峻,寓涵深足,这种豪华落尽的简静,如冰中取火更见功力!
在《紫藤花开》中,华歌写到“上帝不会直接给你所需要的东西,有时给你的甚至是你所需要的反面,但只要你能在凄风酷雨中穿行又轻易不喊伤痛,就最终会得以成就。”这是否正可理解为是她自己经验的真实写照呢?《无法抚慰的心灵》让我们看出的难道仅仅只是李商隐的心底有荆棘之根,浸透了泪血吗?作家没有深入骨髓的恶痛是无法写出如此的文字的。《与陌生人一起喝咖啡》揭示了很重大的问题,随着那一声“结束”,心与心非但没能走近却还原出了永远的陌生。《纸房子》写出了一个很深的东西,很富于哲性,明明一个大活人,可由于现世信任的严重缺失竟没有谁和什么能够有效证明她的真实存在。《一个人的月亮》华歌明确表示把月亮归入“风花雪月”一族是重大的错误,因为月亮是多么重量的事物。《和自己交谈》、《时间的影子》、《走失的声音》、《太阳照常升起》、《万物是一种时间》等等篇章都颇具锐度,隐忧,困惑,疼痛,使我们在“看开”中更感到了内在的沉重,感到了生活的温度和灵魂的深度。究竟该如何面对这个病态的世界,我们真的需要重新去理解生命省悟尘世……
华歌的生活道路并不平坦,甚至可以说非常不顺,她是受过磨难吃过苦的人,这在她那充满智性和灵性的作品中已有所表述。但可贵的是,她没有被苦难所沦陷,从不与苦难纠缠,更不去叫喊疼痛宣泄苦难,她不想种植痛苦,只一面痛着,一面歌吟,在泪血浸泡的荆棘上开出静美的花朵,把笑意和芬芳传递给一颗颗心灵。
“尽情地开花,溢香,喊出自己的爱,以动人心魄的静美走进时间,走进人们的心灵。”谁说这只是华歌笔下那架紫藤花的样子?她自己的写作不也正是这个样子的吗?华歌还在写,她在坚守,也在突破。一个作家总能使自己的作品表达出新意来,那就注定必须永远行走在路上。对于她,艺术永远没有最后的仪式,当不可能成为可能时,也就没有什么会是不可能的了。
华歌从伏牛山的茂林修竹崇山峻岭中款步走出,以她质朴的山的女儿的渴望追求走过来。像一道亮丽柔和的彩色曲线,轨迹是那样的清晰明快——燃烧生命的涅■之火;熔炼百味人生的奔放情怀;沉淀对社会人生美的追望信念——她一直不曾停止这样的舞步,天女行空一样把她所拥有的鲜花散落给她的读者,斯生斯人斯情华歌无憾斯世。
2012年1月(注:廖华歌最新散文集《与陌生人一起喝咖啡》由江西高校出版社出版,本文系著名作家二月河为其所作的序。)【原标题:廖华歌的华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