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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庭芝就是初唐诗人刘希夷。被拿来和温、米、柳、唐等相提并论,他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也大概可知了。他少年时就有才名,美姿容,好谈笑,善弹琵琶,又能饮酒,至数斗不醉,落魄而不拘小节,十足一副名士风流作派——正统人士则不免要把他归为“志行不修”的轻薄子弟。他擅长的题材是从军和闺情,但除去编《全唐诗》之类总集的时候,差不多没人提起他的《从军行》、《将军行》等创作,《代悲白头吟》、《公子行》等闺情之作则受到普遍欢迎。
他二十五岁中进士,但没做过什么官就死了,死时还不到三十岁。元代辛文房编的《唐子才传》里说他是“寸禄不沾,长怀顿挫,斯才高而见忌者也。”更离奇的是他的死因,相传竟然是由于不肯出让自己的好诗而被害死的,这断送了他性命的诗,便是他最为传诵的长篇歌行《代悲白头吟》。
据说他写这诗时,先想出一联:“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觉得意思不祥,近乎语谶,想换两句,结果又想出:“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意思还是差不多,于是宽慰自己说:“死生有命,哪能就归结到这样几句话呢?”便把两联都保留了。不料“年年岁岁”这两句还真惹来了杀身之祸,有人看上了这一联,求他转让版权,刘希夷不肯,结果就被骗到一个僻静的所在害死了。许多人都猜测说,这个谋诗害命的恶人就是刘希夷的舅舅宋之问。更有人言之凿凿地说,宋之问害死刘希夷的方式是以土囊压死,那情形仿佛《水浒传》里武松在孟州牢狱里听到的骇人手段:“把你来捆了,却把一个布袋,盛一袋黄沙,将来压在你身上,也不消一个更次,便是死的。”
宋之问人品卑劣,丑行不少,但这盆脏水未必泼得到他身上。一者刘希夷在当时不大被人们所看重,一直要到六七十年后的唐玄宗天宝年间,丽正殿学士孙翌编选《正声集》,推这首诗为集中第一,大家才都说他好,而宋之问却是“弱冠知名,尤善五言诗,当时无能出其右者”,未必看得上刘的诗。二来两人诗风颇有差异,宋之问是近体诗的开创者之一,讲究格律、对偶、用典,风格浓丽严整,长于五言,而刘希夷最擅长的是七言歌行,更多继承汉魏古诗传统,很少用对句,也不大用典,用韵也自由得很,简直有些随心所欲。风格如此不同,抢来也难混充。另外,两人同年中进士,宋之问要到十多年后才靠着媚附权贵发达起来,此时只是小人物一个,有什么势力随便杀人呢?所以刘希夷之死,终究是件葫芦案。
孙翌之后,大家对刘希夷的《白头吟》等诗作一致叫好。只有明代竟陵派的钟伯敬、谭友夏是例外,但这两人常常故意和通行的意见唱反调,所谓“彼取我删,彼删我取”,专走偏锋,其手眼恰似时下给大师排座次、给文学写悼词之类,不过是摆个姿态,自己都未必当真的。
剽窃和模仿这首诗的人倒确实有。五代十国时编的《才调集》里选录一个叫贾曾的人写的《有所思》,就“生吞活剥”了《代悲白头吟》的前半段,不过略改动几个字,“年年岁岁”两句更是原封不动地照搬。实在也因为这样好的诗,改一个字也难。
《红楼梦》谈起刘希夷并非偶然,书里多次袭用其句法、意境,最明显的是林黛玉做的《葬花吟》,“闺中女儿惜春暮”和“洛阳女儿惜颜色”,“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和“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明媚鲜妍能几时”和“婉转娥眉能几时”,等等,改写套用痕迹宛然。不过比起贾曾那样生硬的“窃”来,林黛玉——不,应该说是曹雪芹——手法自然还是高明的。【原标题:刘希夷:断送一生是此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