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帝
本文摘自《趣味考据》编著者:王子今 本文作者:王春瑜 云南人民出版社
宋人高承曾谓:“万岁,考古逮周,未有此礼。”此说颇有见地。“万岁”与封建帝王划上等号,成了皇帝的代名词,是有个发展过程的。
在甲骨文中,无“万岁”,亦无“万寿无疆”的记载。在西周中、晚期的金文中,每见“眉寿无疆”、“万年无疆”(与“万寿无疆”同义),并亦有“万寿”的记载。但是,它并不是专对天子的赞颂,而是一种行文款式,铸鼎者皆可用。诸如“眉寿周邦,是保其万年无疆,子子孙孙,永保永享”,“乙公作万寿尊鼎,子孙孙永宝永之,“唯黄孙子系君叔单自作鼎,其万年无疆,子孙永宝享。”如此等等,不一而足。显然,这里的“万年无疆”云云,不过是子孙常保,永远私有之意。这一信息,我们从我国最古老的诗集《诗经》中,也不难窥知。固然《大雅·江汉》中有“天子万寿语,表示了人们对天子“万寿”的祝福。但是,更广泛的意义,则不是这样。
《幽风七月》:“跻彼公堂,万寿无疆。”《小雅·南有嘉鱼·崇丘》:“南山有台,北山有叶,乐只君子,邦家之基,乐只君子,万寿无期”“南山有桑,北山有杨。乐只君子,邦家之光。乐只君子,万寿无疆”《七月》中的“万寿无疆”,是描写年终时人们在村社的公堂中,举行欢庆的仪式后,举杯痛饮,发出兴高采烈的欢呼。至于后二首,无非是见兴比赋。所谓君子,朱熹谓:“指宾客也”若然,这里的“万寿无期”、“万寿无疆”都是诗人对宾客的祝福语,很可能是当时人们口头上的家常便饭。
从战国到汉武帝之前“万岁”的字口眼尽管也常常在帝王和臣民的中出现,但其用意,可分为两类,大体上仍与古法相同。其一,是说死期。如:楚上游云梦,仰天而笑曰:“寡人万岁千秋后。谁与乐此矣?”安陵君泣数行而进曰:“大土万岁千秋后,巨愿以身抵黄泉驱缕蚁。”刘邦定都关中后。曾说:“吾虽都关中,万岁后,吾魂魄犹乐思沛。”戚姬子如意为赵王,高祖忧万岁之后不全也。又“万岁之期,近慎朝暮”颜师古注谓:“万岁之期,谓死也”这就清楚地表明,不管是楚王的仰天大笑说“万岁千秋”后也好,还是安陵君拍马有术所说的“大王万岁千秋后”也好.以及刘邦在深情和为小儿子赵王优心忡仲不同场合所说的“万岁后”,都是表明死后。这跟普通人称死,只能说卒、逝、谢世、不讳、不禄、陨命、捐馆舍、弃堂帐、启千足之类比较起来.虽然显得有点特别,但与后来被神圣化了的“万岁”,毕竟还是大相径庭的。其二,是表示欢呼,与俄语中的“乌拉”颇相近,请看事实,蔺相如手捧稀世珍宝和氏璧“奏秦王,秦王大喜,传以示美人及左右,左右皆呼万岁。
至汉武帝时,随着儒家的被皇帝定于一尊,“万岁”也被儒家定于皇帝一人。从此,“万岁”成了最高封建统治者的代名词。稽诸史笈,这是汉武帝精心炮制的政治谎言的产物。史载:元封元年“春正月,行幸糇氏,诏曰:“朕用事华山,至于中岳……翌日亲登嵩高,御史乘属,在庙旁吏卒咸闻呼万岁者三。登礼不答。”“呼万岁者三”,谁呼的,荀悦注曰:“万岁,山神称之也”原来,是神灵向汉武帝高呼“万岁”,以致敬礼;而且,汉武帝向神灵致意还礼,无不答应,真是活龙活现!汉武帝为了神化君权以强化封建专制而编造的“咸闻呼万岁者三的神话,成了后世臣民给皇帝拜恩庆贺时,呼万岁”——雅称“山呼”的不典之典。
十五年后,亦即太始三年二月,汉武帝又编造了一个更神乎其神的谎言。他声称“幸琅邪,礼日成山。山称万岁。”石头都喊他“万岁”,臣民焉得不呼,从此,封建帝王的宝座前,“万岁”之声不绝于耳。“万岁”既归于皇帝一人,如他人用之,就成了谋逆、大不敬。
汉武帝后,封建统治者在“万岁”一词上,花样百出。武则大曾多次改元,以“天册万岁”自居。她在公元696年的年中,年号迭更,一曰“万岁通天”,一曰“万岁登封”.竟将“万岁”二字冠于年号之上。明朝臭名昭著的太监魏忠贤,大权独揽,虐焰熏天,在全国遍建生祠,以“九千岁”自居。寅缘攀附者在他的生祠塑像前,“五拜、‘稽首,一诣像前祝称:某事赖九千岁扶植。”“九千岁”比“万岁”,虽然还少一千岁,但也算得上准“万岁”。
“万岁”既与最高划建统治者划上了等号,巨民百姓必须在向皇帝顶礼膜拜时呼喊.否则当然就是大不敬。但是。考唐律、明律、清律等封建法典中,并无此等条文。这就表明,皇帝“称万岁之制”,及相应的大不敬律,是用不成文法固定下来的;而无数历史事实证明,不成文法比成文法要厉害百倍。重压之下,百姓只好供一块“当今皇上万岁万万岁”的牌位,以明心迹。正如清人张符骥在诗中所说的那样,“未必愚民真供佛,官家面上费庄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