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清一代,能在帖学盛行的书坛上力图创新求变、另辟一方天地的书法家当属“扬州八怪”,而郑燮(号板桥)和金农(号冬心)可谓其中的佼佼者。对此,康有为有过精辟的评价:“康乾之世,已厌旧学,冬心、板桥参用隶笔,然失则怪,此欲变而不知变者。”看到这段评语,再看郑板桥的一幅《隶书轴》,领略板桥体“六分半书”的旨趣神韵,让人顿生眼前一亮之感。
郑板桥 隶书轴
这幅《隶书轴》,纵84.5、横49厘米。识文多为喻世警语名言,郑板桥选取它们作为书法题材,也从一面显示出作者坎坷经历之后看透世事而“难得糊涂”的内心世界。如“石墨相著而黑,邪心谗言,无得污白”,为《太公金匮》砚之书,意思是说以砚磨墨,可得黑色的墨汁,但邪恶诽谤之徒,却不能侮辱清白之人。“皇皇唯敬口,口生垢,口戕口”,出自武王《机铭》,是刻在鼎上的,有须防“病从口入”和“祸从口出”之意,亦是人生玄机的警语。“与其溺于人也,宁溺于渊,溺于渊犹可游也,溺于人不可救也”,这是《盥盘铭》中的话,意思是说与其淹没在小人之中,不如淹没在深深的潭水之中,因为淹没在潭水中还可以游出来,如果淹没在小人之中就不可救治了。诸如此类的警语,还有《带铭》中的“火来修容,慎戒必恭,恭则寿”,《杖之铭》之“恶乎,危于忿;恶乎,失道于嗜欲;恶乎,相忘于富贵”,《笔铭》之“毫毛茂茂,陷水可活,陷文不可脱”,此处的“限”应为“陷”之笔误。自识:乾隆丙子仲春三月二十七日坐于虎阜之慈山楼雨晴宪暖为桥门年学兄作此幅似八分非八分为不足观也,板桥郑燮。书轴右上钤“爽鸠氏之官”印,左下钤白文“郑板桥”、朱文“六分半书”二印。
在书法上,郑板桥不反对习学古法,只是强调“不泥古法”、跳出窠臼。他主张继承前人传统书风时“十分学七要抛三”,重视艺术的创新和风格的多样化,对一个处于钟王、颜柳、苏米、赵董等众多帖学名家影响下的书家来说,这是难能可贵的。郑板桥的书法以篆隶体参合行楷,融入绘画中的兰竹笔意,清人李玉棻在《瓯钵罗室书画过目考》中将郑板桥的书法命名为“六分半书”:“又有黄鲁直(黄庭坚),合其意为分书,用在绘画上就是画竹兰。隶书就是所说‘分书’,又称‘八分书’,隶书于楷,而又分书糅入楷法,所以称为‘六分半书’。”其特点是古拙与飘逸并存,书风与画意兼容,看似混混沌沌、茫然无序,实则情致浑然、谐趣横生,使清初靡弱的帖书得以宽其气、强其骨,形成了十分鲜明的书法变革意向。
整幅书轴布局上左低右高相互揖让,上下参差变化呼应,高古简朴自出机杼,风姿绰约别开生面,轻、重、疾、缓、伸、缩各依其法,节奏井然奔放,既生动,又不失法度;结字变化多端,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洋洋洒洒,有一种“雨夹雪”的天然美感。笔墨粗细相较悬殊,肥瘦落差较大;形体扁长夸张,正斜相揖,显得墨花流润、主次有别;字距疏密大小错落,笔画意态洒脱,豪放狂怪而不落俗套。以兰竹画法入笔,如撇捺兼有竹叶的劲挺、兰叶的飘逸,横竖或草或竹,挥洒自然不失法度,“飘飘有欹侧之势”,将他崇尚“真气、真意、真趣”的艺术个性表达得淋漓尽致,给作品平添出盎然的生机、奇异美感。对自己的书法风格,郑板桥的一段自称可谓言简意赅:“板桥既无涪翁(黄庭坚,号涪翁)之劲拔,又鄙松雪(赵孟公式,号松雪)之滑熟,徒矜奇迹,创为真隶相参之法,而杂以行草,究之师心自用,无足观也。”这幅书法作品从用笔到结体都有让人面目一新、妙不可言之感,古人遗韵和自家风貌兼而有之,从中可以看到一种经过取舍、提炼、糅合的隶书变形字体的艺术风情。【原标题:郑板桥《隶书轴》赏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