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2012年全国地方戏精粹展演，是党的十八大召开之后文化部举办的一次全国性艺术活动，将于2012年12月19日至2013年1月30日在北京举行。参加展演的共有17个剧种的18台优秀地方戏剧目。从剧种选择上看，既有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的粤剧，又有在全国范围内影响广泛的豫剧、越剧、黄梅戏、评剧、秦腔、川剧、晋剧、河北梆子、吕剧、沪剧、梨园戏、锡剧、吉剧、陇剧、眉户戏、滑稽戏等地方戏曲剧种，这些剧种地域色彩浓郁，风格样式各异。从演出剧目上看，既有历史悠久、脍炙人口的保留剧目，也有近年来新创或整理改编、在全国具有较大影响的精品剧目，这些剧目显示了戏曲艺术家在继承本剧种优秀传统的基础上不断探索和创新的精神。从演出剧团上看，既有国有艺术院团，也有民营艺术院团。此次戏曲艺术盛会汇集了众多著名戏曲表演艺术家，如茅威涛、韩再芬、李树建、沈铁梅、顾芗、刘玉玲、王红丽、曾静萍、曾昭娟、李梅、茅善玉、柳萍等，可谓名剧荟萃、名家云集，将充分展现地方戏曲独特的艺术魅力。本报从本期起将陆续刊发展演活动的相关内容，以飨读者。

    孤儿题材的流变与发展

    ——从豫剧《程婴救孤》谈起

    薛若琳

    河南省豫剧二团以著名戏曲表演艺术家李树建为主演的《程婴救孤》，从当年800元起家，至今演出800余场，剧场收入上千万元。他们高扬戏曲剧院团以剧目建设为中心的旗帜，取得了辉煌的业绩，几乎获得了所有国家级的重大奖项，做到了剧目既能走市场，又能进赛场的双丰收。河南省豫剧二团以李树建团长为首的领导团队，善于捕捉题材，准确地判断，所以他们生产的剧目存活率比较高，反映了他们的艺术水平和眼光。为此，我对孤儿题材做些历史的钩沉，来印证他们决策的正确。

    据《左传》、《公羊传》、《谷梁传》、《国语》和《吕氏春秋》诸书记载，晋灵公是个无道的暴君，他任意杀戮大臣和百姓，晋国臣民对其恨之入骨。大臣赵盾勤劳国事，爱惜民力，深受晋国百姓的拥护。赵盾屡谏晋灵公罢止残暴行为，灵公不但不听，反而视其为仇敌，并多次派人刺杀赵盾，幸有义士相助幸免于难。后来赵盾的同宗赵穿杀孔灵公，立成公。这场君臣斗争就其本质来讲，乃是体恤百姓的新兴的地主阶级与凶残暴虐的奴隶主阶级的斗争。到了成公之子景公时，赵盾已死，赵氏内讧，景公杀了赵氏的一些大臣。这反映了赵氏一门作为新兴地主阶级并不成熟，是一个不稳定的政治集团。但是，到了司马迁的《史记》的《赵世家》和《韩世家》中，却出现了景公朝的同寇(一国最高军事长官)屠岸贾，他为了攫取更大的权力，残酷地打击忠臣赵盾之子赵朔并灭其族。此时赵朔的夫人庄姬已怀孕，避居宫中，数月后产下一个婴儿。屠岸贾要绝赵氏的种子，于是搜宫。庄姬将孤儿夹于裙内的袴中，“及索，儿竟无声。”孤儿活了下来。后来孤儿长大成人，程婴将其身世告知，于是孤儿率军攻打屠岸贾，“灭其族”，实现了赵氏孤儿大报仇的目的。程婴感到事情已经办完，遂自杀，履行他生前的承诺，到地下去见公孙杵臼。《史记》与《左传》相比，变《左传》的君臣之间的斗争为臣僚之间的斗争，斗争的性质也变化了，并且凭空冒出个奸臣屠岸贾，事情有些蹊跷。我比较相信《左传》的记载，因为《左传》成书于战国，而《史记》成书于西汉，两者相差数百年。但我又无意否定《史记》，《史记》毕竟记述了赤心报国的赵盾一族与阴谋篡权野心家屠岸贾的一场轰轰烈烈的政治斗争，孤儿终于报仇雪恨，标志着正义事业的胜利。

     到了元代，著名杂剧作家纪君祥根据《史记》创作了戏剧作品《赵氏孤儿》，此剧对《史记》主要有四处改动：(一)《史记》言韩厥未死，后来帮助孤儿报仇雪恨;杂剧谓韩厥是屠岸贾手下的将官，把守宫门，他发现程婴携带孤儿，出于正义自杀而自灭活口。(二)《史记》言庄姬生下孤儿，“屠岸贾闻之，索于宫中”，未得，被程婴偷运出宫(如何偷运，详情未记);杂剧谓程婴将孤儿装入药箱冒险带出宫，屠岸贾搜孤未得，下令如不交出赵孤，就将晋国半岁以下的婴儿统统杀死。(三)《史记》言有交孤儿的替***法“谋取他人婴儿负之”;杂剧谓程婴主动提出以自己的婴儿代之，真正的孤儿被屠认为义子。(四)《史记》言孤儿长大成人后，程婴画了赵氏族灭的悲惨遭遇的手卷，元凶便是屠岸贾，孤儿观后大怒，亲手杀死屠岸贾，为赵氏报仇雪恨;杂剧谓被屠排斥到边关16年的老将魏绛奉旨还朝，魏绛在景公的支持下，将屠贼处死，孤儿只完成前去屠府抓捕老贼的任务，并未亲自杀死屠岸贾。

    河南省豫剧二团创作演出的《程婴救孤》，对元杂剧《赵氏孤儿》主要做了四处改动：(一)增加“审凤”一场。公主庄姬夫人的贴身宫女彩凤，知道孤儿被偷运出宫的详情，屠岸贾审讯彩凤，企图打开缺口，彩凤就是不说，屠严刑拷打彩凤，她宁死不屈，并义正词严地斥责屠岸贾，被屠杀死。此折的增设，加强了正义的力量。(二)用画外音的形式编创“童谣”，童谣指责程婴是个贪荣华，恋富贵和卖友求荣的无耻小人，加强了程婴“忍辱含垢十六年”的心理压力和苦难的命运，给观众以直感，使之更贴近和深入程婴委曲求全的心境。(三)当孤儿举剑要杀屠岸贾时，孤儿犹豫了，他认为义父虽然是仇人，但毕竟养育他十六年，“我该怎么办?”内心一片茫然，不忍亲手杀死屠贼。这样的动摇、徘徊，也许作家追求的是人性的诠释。(四)屠岸贾知道自己的义子就是赵氏孤儿时，精神遭到极大的打击，他阴森冰冷地说：“还是没杀绝呀!”然后，突然将利剑刺向孤儿。程婴迅速地挡住而倒在血泊中身亡，表现了他彻底地完成了“救孤”的使命。这时，孤儿愤怒地举剑把屠贼杀死，也彻底地完成了赵氏孤儿大报仇的使命。

        豫剧《程婴救孤》的改编基本上保持了元杂剧《赵氏孤儿》的精华和主旨精神，并在某些地方又有所发展，我是基本认同的。前几年北京话剧舞台上出现两个孤儿，一个是当孤儿长大成人，程婴要他报仇时，孤儿却说：“这都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了，与我有什么关系!”在为赵家报仇的问题上，孤儿竟说“不。”另一个孤儿当程婴要他报仇时，他却下不了手，义父屠岸贾抚育他十六年，孤儿的前程仍然需要这座靠山，结果是两个老家伙程婴与屠岸贾火并，双方同时把利剑刺向对方的胸膛而死，这时孤儿却木讷地说：“在此之前，我有两个父亲;从此之后，我是孤儿!”孤儿也是不报仇。两出戏都对原著进行了彻底地颠覆，极不可取。而此时豫剧《程婴救孤》挺身而出，在创作上尊重原著的基本精神，博得了评论界和观众的好评。当时有专家指出：“三个孤儿你信谁?”当然是信豫剧《程婴救孤》中的赵氏孤儿。

    我历来主张，历史剧要穿越历史，照亮今天。今天，豫剧《程婴救孤》呈现在当代观众面前，究竟要向观众说明什么问题?传达什么信息?该剧把2000多年前的孤儿唤醒，站在当代的舞台上，他要说些什么?《程婴救孤》的回答是：程婴救孤不仅是救下一颗复仇的火种，而是救下一种民族精神，是在善恶面前的庄严态度。《程婴救孤》所体现出来的价值观，就在于为了正义的事业，宁可牺牲自身和亲生儿子，来呼唤民族精神的回归和民族气节的弘扬。因此，豫剧《程婴救孤》的改编是成功的，为历史剧的创作和古典名著的改编增加了新的光彩。

    霜欺枫叶色愈浓

    ——谈陇剧《枫洛池》的艺术成就

    孙中伩

    “西山枫叶好，霜重色愈浓。”甘肃省陇剧团重新上演的曾受到周总理热情肯定的陇剧《枫洛池》是一出反映东汉末年阶级斗争的优秀新编历史剧，通过起伏跌宕的故事情节和戏剧冲突，再现了汉末官逼民反、人民起义的历史真实;塑造了渔女邬飞霞真诚善良、勤劳勇敢、不畏强权的典型形象。《枫洛池》的艺术构思和艺术处理很有特色，其中《诓嫁》、《侠代》、《辨草》等几场戏很好，颇有艺术感染力。

    第二场《诓嫁》，首先是委婉动听，然而却又包含苦闷忧愁之感的音乐，把人们引向清贫凄凉的境地。随之，帷布徐徐而启;秋风阵阵，红叶飘零;暗淡的早霞无力地映照着像是受了冤屈的女孩子在悄悄抽泣似的洛江水波;身穿湖蓝色劳动衣的渔女邬飞霞坐在院中炉火旁，挥动小扇，为被官兵打伤的爹爹熬药;她一言不发，双眉紧锁，满面愁云，只有一对明亮的眼睛闪闪发光……这一无声场面把渔女愁中有苦、苦中含恨的内心活动揭示得很深。通过“邬飞霞坐愁城恨逢中秋”这段动听又动情的唱腔，进而又把邬飞霞一家的不幸遭遇及飞霞心中埋藏在忧愁之中的少女心灵倾吐而出，真是感人至深，耐人寻味。颇有寓情于景、情景交融、音写心声、乐景衬人的艺术效果。接着又是一段精彩的戏剧纠纷：正当飞霞父女和逃出洛池、闯入家门的杜若义亲人相聚、悲喜交加之际，司农马荣的管家马兴和议郎牛贵的家丁牛旺相继而来。牛旺要抓人，马兴要逼亲，一时马借牛威、牛乘马势，闹得邬家眼看家破人亡，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飞霞计涌心上，利用牛马之间的矛盾，假意认亲;借马府之盾阻挡牛府之矛，用牛府之矛又击马府之盾;从而引起牛马相斗，因马荣官高于牛贵，便使牛旺败退下阵，空手而归。飞霞诓马赶牛，巧战二贼，既保爹爹又存若义，智谋取胜，不仅妙趣横生，波澜起伏，紧凑妥当，合情合理，扣人心弦。展现了邬飞霞不贪富贵，不恋荣华，贫而有志，不畏强暴的高尚品德和敢于斗争又善于搏风斗雨的渔女性格。同时又很自然地为《夜逃》《侠代》埋下了伏线，巧妙地为后面的激浪流露出“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征兆。

    第五场《侠代》，这场戏安排在洛阳名士简人同家中，让简人同、马瑶草、邬飞霞这三个不同出身、不同地位、不同阶层、然而此刻又有共恨的人物，相聚一室，从而产生惟妙惟肖的戏剧效果。她(他)们三人都是在梁冀的“威逼”之下，表现出不同形式不同程度的“反抗”;马***抗父命不进梁府，深夜逃走;简学士“一身傲骨藐强梁”，不为梁冀进献枫洛池赋，患难之中二人私定终身;而邬飞霞埋在心中的阶级仇恨种子则要发芽，她怀有“有朝磨得双锋利，定断贼头报冤屈”的反抗精神。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出发，作者对她(他)们的分寸把握得很好。简人同与马瑶草“一支金钗表衷情”这段戏陇剧特色很浓，舞台调度准确，表演细腻，音乐优美，加之“嘛簧”这种感人的画外歌声，把简人同、马瑶草此时此地的复杂心理充分表现出来了。这场戏对邬飞霞并非浓墨重彩，而是用两次感人的行动，表现了她的成长过程和反抗性格：一是冒杀身之险，舍己救人，深夜操舟，挽救瑶草;二是为报杀父之仇，为救全村渔民性命，挺身而出而冒名瑶草，甘愿献身进梁府，以待时机。这里有一段催人热泪的唱腔，“邬飞霞站在门前泪如洒，老爹爹遭毒手一汪鲜血尚未收……”正是由于邬飞霞，含恨冒名入梁府，以待时机，身藏渔刀把贼杀的英勇行为感染教育了简人同、马瑶草，这才引起简人同、马瑶草仗义入府，二草皆到，当堂辨草。

    第六场《辨草》，这场戏是全剧的高潮，是邬飞霞与梁冀、牛贵、马荣展开面对面的斗争，从而决定斗争成败的关键时刻。编导对这场戏的艺术构思及艺术处理可算是精心设计了。梁冀得不到瑶草，急得像一条乱趴乱咬的疯狗，突然，见如芙蓉的飞霞、瑶草双进梁府。梁冀贪婪地想得二草，但却疑心假草行刺，于是便在守卫森严、刀光剑影之中命马荣辨认，真草留府，假草斩首。这里出现一个三环紧扣的斗智场面：第一环，舌战马荣，以假乱真。飞霞抓住马荣贪图富贵，卖女求荣的奴性及瑶草已逃，他心急火燎的心理，当堂抢占上风，先发制人，智逼马荣认女;而马荣虽然曾经威逼飞霞送上门来认亲顶替瑶草，眼前飞霞送上门来冒名瑶草，他却心惊肉跳，不敢去认;飞霞趁机攻心，打破缺口，马荣误解瑶草已投江而死，只好大睁两眼对着飞霞，“走上前把女儿一声呼唤”。真是出乎意料之外，然而又合乎情理之中的精彩场面。第二环，智取瑶草，以真当假。正当马荣认女话音未落，马府瑶草来到面前，此时此刻，牛贵幸灾乐祸，马荣呆若木鸡，梁冀怀疑不定，二草相持不一;在这真假难分、空气骤变之时，飞霞抓紧时机一语双关，开导瑶草，转身又逼马荣开口，马荣为保乌纱帽，只好心一横，牙一咬，指着自己的亲生女儿马瑶草：“你，你是一个假瑶草。”第三环，巧操胜券，保护真草。马荣一个假字刚刚出口，校卫手持钢刀便要杀害瑶草，眼看瑶草性命难保，还是飞霞急中生智，以丫环红桃之名保住瑶草。瑶草、马荣此刻心虽明白却有口难言，事已至此，只好默认。然而狡猾的牛贵却献策梁冀，命马荣写出红桃庚帖对证，瑶草对自己的丫环红桃自然十分了解，乃对答如流，从而压倒牛贵，蒙骗梁冀，真草得生。飞霞连战三环，夺取全胜，这就为刺杀梁冀，营救若义、人同以至火烧洛池聚众造反疏通了道路，创造了条件。通过《辨草》这一急剧冲突，使邬飞霞的形象得到进一步升华，更好地揭示了剧本反映阶级斗争的主题。

    《枫洛池》的创作、演出是成功的，可以看出，在编剧、导演、演员、音乐、舞台美术各方面发挥了集体的力量，下了很大工夫。我们期待着陇剧这朵鲜花开得更加鲜艳!(原载于1978年7月22日《甘肃日报》第三版)（原标题：2012年全国地方戏精粹展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