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们在老师指导下练基本功
课堂上,孩子们轮流唱老师教过的曲目
排练戏曲也是日常功课之一,他们正在为一场公益演出做准备
“天——宽——地——阔——”,不到6点,11岁的张昊就起床了,他先在老师指导下排了40分钟戏,然后练声,之后抹着汗跑到食堂打饭。
张昊所在的学校,位于社旗县唐庄乡漫流寨村附近一个废弃工厂内。周围荒草萋萋,人烟罕至;学生寝室和排练大厅由几间破败厂房改成;不大的校园黄土裸露,野草疯长,唯一一块水泥地,面积约半个篮球场大小。
在这所名叫南阳市艺术学校社旗分校的学校,张昊和十几个师兄师弟师姐师妹,苦学越调,唱念做打,无论晨昏,不分冬夏。“四千岁,你莫要羞愧难当……”那一声穿越三国的激昂腔调,从一群少年嘴里唱出来,其韵味自然无法跟大师相比。难得的是,他们小小年纪,一句唱念一个亮相,都是为了河南越调的薪火传承。
“揣摩诸葛亮”难为少年郎
一曲终了,张昊合上曲谱本,下场,坐回座位。
“远望祁山心潮滚/极目秦岭思绪纷……”这一出自越调戏曲《卧龙自贬》的唱段,是张昊在暑假前学的。8月27日早上,他再次练唱,音准拍合,句句在板。
感觉良好的张昊,满脸喜色,他端坐在板凳上,等着老师表扬。“咋像念经一样?唱得不行。”老师刘金璞一开口,直接否定了他最得意的学生。“公元228年,北伐街亭失守,诸葛亮挥泪斩马谡,自贬为右将军。这个戏,讲的就是那时候,知道不?”刘金璞给孩子们讲起1700多年前的三国往事,从诸葛亮对战事失利的气急,到对讨伐敌人困难重重的忧虑,再到触景生情的复杂心态,最后点明张昊失败的要害在于——不进入角色,不揣摩诸葛亮,“唱音再准,没用!”
教室里,一片寂静。十几个孩子,低着头,一声不吭。
体味并抒发千年前的诸葛亮那一刻的心情,实在太难为10岁的少年张昊,以及他最大18岁、最小才9岁的同门学友!
下课前,学生们领到两篇作业,一是继续研读《三国志》;二是假想自己在风雨交加夜,思念远方父母却孤独无助,以此纷乱心绪“揣摩诸葛亮”。刘金璞说,学戏,不仅需要唱功好,“上了台,你就得入戏,一个手势一个眼神一个亮相,都得是你演的那个角,而不是你自个儿”。他感叹,这些娃娃们,嘴上唱着,心里却想着上网、打游戏,“现在孩子都金贵,打不得骂不得,不比从前科班老艺人对待徒弟那一套。学艺跟学习文化课不太一样,培养他们的悟性,真不是件容易事”。
公园里挖来的“苗子”爱唱戏
“叫我也唱唱呗,我会唱诸葛亮。”一个小孩仰着脸,央求拉弦子的老者。老者微笑应允,小孩伴着弦音,有板有眼地唱起“四千岁你莫要羞愧难当……”一曲唱完,围观听众掌声四起,都夸“娃儿唱得真不错哩”。
去年暑假,这一幕发生在南阳市一个街头小公园,恰巧被路过的刘金璞看到。那个小孩,就是张昊。
“这孩子唱得不掉板,我觉得是个好苗子。”刘金璞在社旗县越调剧团工作多年,2010年8月,该剧团与南阳市艺术学校共同创办了一所艺校,专门培养越调戏曲演员。刚刚退休的刘金璞受聘该校,担任声乐兼文化课老师。
相传春秋时候,越国名将范蠡带着西施来到河南南阳过起了平静的田园生活,日子久了他们开始怀念越国,于是编写歌曲排解惆怅,曲调逐渐衍变为戏剧,据说这就是后世的越调。上世纪60年代,周口越调演员申凤梅赴京,其扮演的诸葛亮角色被赞誉为“活诸葛”,周恩来总理曾请她到家中做客,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马连良先生破例收她为徒。
“‘活诸葛’成就了申先生一代越调宗师的崇高艺术地位,越调也因此重焕青春。”艺校办公室主任魏天葆直言,但一个不容回避的事实是,越调剧种一直处在狭窄的独木桥上,特别是“文革”期间,越调更遭无情摧残。“如今,河南越调专业剧团不少,但都比较低迷,人才匮乏到了青黄不接的地步。我们办艺校的初衷,就是希望越调后继有人,不要断档。”他说。
没有学费,只需交200元报名费和每天不到10元的餐费,就能进入南阳市艺术学校社旗分校。虽说收费门槛很低,但来学习的孩子并不多。“学生睡的是大通铺;排练厅是工厂车间改造的,空调都没有;一天下来,想洗澡要趁天黑到附近小河里去,条件太差了。”校长张留根说,当然,他们在接纳学生时也有标准:有一定天赋,喜欢唱戏和表演。
偶遇张昊,刘金璞喜不自禁,他亲自登门造访,得知孩子才从乡下定居南阳市,尚未找到合适学校,遂征得其父母同意,把小张昊带回了艺校。
“刚来时想爸妈,现在不想了。”张昊说,现在他每天喊腔练功,没空想别的,就觉着学越调“可有意思”。
一大一小配戏才子佳人
一对才华出众的双胞胎兄弟,家境贫寒,靠卖诗文为生。弟弟王玉琪被大户人家的美丽***姜菱妮相中,天长日久,暗生情愫。哥哥王玉琦从小和余蒲姐指腹为婚,余父却嫌贫爱富,又偷偷将余蒲姐许配给了姜菱妮的年老兄长。在余蒲姐出嫁前一天,王玉琦跑到姜家讨说法,引发一连串矛盾和冲突。后在姜菱妮的巧妙安排下,玉琦和蒲姐、玉琪和菱妮两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演姜菱妮,他演王玉琪。”19岁的王聪指着张昊告诉记者,这出越调古装大戏《双锁柜》,他们已经排练了很长时间,其中的唱段和念白早已熟稔。和“小时候跟着电视学唱戏”的张昊不同,来自社旗县下洼乡闫庄村的王聪,打小跟当业余越调演员的父母学了不少唱段。艺校成立后,王聪成了第一批学生。
“姜菱妮啥性格呀?”记者问王聪。“聪明,勇敢,仗义。”王聪咯咯笑,说“别看张昊年纪小,可机灵,俺俩配戏最默契了”。一旁的张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皮,说“王聪姐演得比我好”。
在艺校,王聪年龄最大,张昊年龄最小。“他俩配的这场戏,登台没问题。”刘金璞说,根据二人的特点,王聪的行当方向是旦角,而张昊则主攻生角。
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对十几岁的少年来说,委实太过虚幻和遥远。“在台上,我是古人,卸了妆我是王聪。”这个头发染成金黄色的女孩诡秘地眨眨眼,说“走出排练厅,我就有穿越时空的感觉,挺美的”。
孩子们的梦想和老师的忧虑
今年6月27日晚,一场来自南阳市艺术学校社旗分校的汇报演出《拾玉镯》,引来300多名观众的阵阵喝彩。
“观众有南阳市和社旗县领导,有学生家长和普通戏迷。”张留根透露,作为一所省教育厅备案的全日制越调艺校,学生以12岁为节点,分作3年制和5年制。
“我要学5年,将来表现好能进县越调剧团。”对未来,张昊充满憧憬。他说不会因为在学校“吃不好,睡不好”而放弃学戏,梦想着成为一名正式越调演员,不但要唱到河南的电视上,还要唱到北京的舞台上。
对张昊的刻苦和志向,老师们既欣慰又担忧。“张昊是个好苗子,进步相当快。有机会的话,毕业后可以考虑保荐他到高等学府深造。”刘金璞说,他担心的是,孩子毕竟年龄小,随着课业的加重和要求越来越严,难保他不会开小差,落个前功尽弃。
又一场戏开练了,张昊真的不见了影儿。找了半天,看见他从校长办公室跑出来。“又去我屋里玩电脑了?”张留根瞪着眼,厉声训斥。
“越调曾经很红火,最近十几年却滑坡严重。”刘岩,34岁,艺校基本功老师。他15岁进入社旗县越调剧团,武生行当。每天,刘岩至少待在排练厅一个小时指导孩子们走台步、练亮相。“学生最多时35个,现在只剩下17个,除了一些自身条件受限的孩子,走了好几个苗子,可惜得很。”
8月28日中午,一个来自平顶山的30岁女子通过别人引荐,来到艺校想插班学习。“只要她有潜力,肯吃苦,年龄大点我们也录取。”张留根挺高兴,说在越调剧种日趋边缘化的今天,他们对每一个有志于越调的人都心存感激。“你知道吗?在整个南阳市,50岁以下真正喜欢越调的,不到10个人。”刘金璞用手指敲击着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