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文物之美 源流·一物】
●东晋·陶鞍马
●出土地点:江苏南京象山7号墓
●墓葬年代:东晋早期
●保存地点:南京市博物馆
西晋末年蒙永嘉之乱,中原士族拥晋室南渡,以建康(今南京)为都,建立了偏安的东晋(317—420)。琅琊王氏(原籍在今山东临沂)由王导开创了与晋帝司马氏“共天下”的家族盛况。
南京北郊、紧邻长江的象山上,安葬着王导堂弟王彬的家族墓。时代约在东晋初年的7号墓中,出土了一件陶鞍马,长38.5厘米,高34.5厘米。头部有完整的辔头,背部有高桥鞍,两侧还各悬挂了一件三角形的马镫。这匹马看上去有点“萌呆”,与显赫家世相比似不般配,也远不如唐三彩马矫健骏美,然而它所展现出来的清晰细节,使之成为中国马具发展史上里程碑式的代表。
要想说清它,还需回溯马具的发展历程。
人类对马的驯化可追溯至公元前4000年左右。公元前2000年左右,人类发明了马车,运输和战争的形式随之改变,扩大了人们的活动范围,并改变了人类文明进程。
中国的驯马术和马车由外传入,殷墟遗址出土了大量商代陪葬车马,一直到秦末汉初,战车都是军队的重要组成部分。然而战车灵活性差,到了战国,赵武灵王为抗击北方游牧民族侵扰,在全国推行“胡服骑射”,战争规模的扩大,也使列国纷纷开发“骑兵”新技能。不过,骑兵取代战车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战国乃至汉初的骑兵马具,马背上只有像坐垫一样的马鞍,填充物是兽毛,马鞍前后没有鞍桥,更没有马镫,姑且称之为马具1.0版吧。使用此版马具,因为骑士屁股下面没有依靠,很容易人仰马翻。
经历无数次伤痛后,人们开始改良马具。这个过程同样漫长,从西汉晚期到东汉晚期,该课题搞了差不多200年,才研发出了较为成熟的马具2.0版本。文献对其有个专业名称——“高桥鞍”,最突出的特征是马鞍两头变高了很多,使得人在马背上更加稳定,不易摔落,骑马也因此更加普及。这个过程中,战车逐渐消亡。
然而,高桥鞍的缺点也很快凸现——它让上马变得有点儿难。用1.0版本的马具时,按着马背就能轻松跃上。而用了2.0版本,凸起的鞍桥却往往成为上马的阻碍。所以,马具3.0版本的研发项目迅速开展。据说,游牧民族的老弱病残孕人士会在马鞍上挂一个绳圈,上马瞬间踩着借力。或许是受此启发,人们发明了更加结实耐用的神器——马镫。目前所知最早的马镫形象,来自湖南长沙一座西晋永宁二年(302)墓中,该墓出土的部分骑马俑左侧悬挂一枚三角形马镫,可称为单镫,它仅仅辅助人上马,骑马时并不适用。
逐渐地人们发现,如果给马鞍右侧也加一枚马镫,骑马时双脚都能踩进去。这样一来前后左右都有了稳定的依托,成熟的双马镫终于横空出世,马具3.0版本正式完成,象山7号墓那件陶马,便是这一变革的最早物证。
自此,骑兵发生了质的飞跃。以前,骑兵在马背上保持平衡困难,只能身穿轻便型的铠甲,使用弓弩类的远射武器,承担突袭任务。双马镫和高桥鞍的配合,使得骑兵的平衡性大增,可以hold住厚重铠甲和冲击型武器的反作用力,最终促生了骑兵史上的大杀器——甲骑具装,人和马都披厚甲,使用较长的马槊,能正面冲击敌人,极大提升了骑兵在军队中的重要性。
人们为了骑马,进行了多少艰辛的探索,付出了多么高昂的代价。象山7号墓的陶马,看上去其貌不扬,静默在历史长河中的角落里,却是目前所知最早的同时具备高桥鞍、双马镫的物证。历史上翻云覆雨的琅琊王氏,不经意间还给后世留下了这样的惊喜。
(作者为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汉唐考古博士生)
【源流·一物说】
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横戈马上行。正如学者所言:“马是深深镶嵌入人的进化并和人一起深刻地塑造了世界文明进程的动物”。然而对于农耕文明的先民来说,扔掉锄犁,挽弓横槊,跨上马背参与文明演进,个中艰辛今日已无法想象。
在人与马建立了平淡而浓烈的感情、相伴相生数千年后,现代工业社会却以最快的速度瓦解了这种关系。今人的灵魂深处,是否还埋藏着对马的记忆?
江风猎猎,静待主人的骏马,伫立千年,犹未解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