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清代《汝宁府志》和《上蔡县志》记载,蔡国有孔门六弟子,即漆雕开、漆雕从、漆雕侈、漆雕凭、曹恤、秦冉等六人。小小蔡国,怎会有这么多孔门弟子呢?
公元前492年至公元前489年,多种《孔子年谱》均写为“孔子在陈”。依中国孔子基金会原会长、著名学者匡亚明先生之说,孔子虽在陈,但“自陈适蔡,又自蔡适陈”,在蔡国呆过不少日子,这就为他收蔡国籍弟子提供了可能。
孔子在蔡国时,主政者蔡昭侯无德无才,一天到晚怕楚国打他,不用孔子。他的儿子蔡成侯也是个糊涂蛋,徭役繁重,民怨四起,他对孔子更不以礼相待。孔子在蔡国,除了收收弟子讲讲学弹弹琴唱唱歌,政治上没收获。
2008年12月24日下午,记者抵达上蔡县华陂镇陈蔡铺村。村南700米处,开龚公路(开封至湖北随州龚家棚)西侧青青麦田中,有一片稍高于周围的岗地,上有三间小屋,几通残碑,旁边立着“县保”标示牌。上蔡县文管所张六林先生说:“这就是上蔡孔子晒书台。”
两间小屋明显为现代所建,进得屋内,“二十四孝”花花绿绿图片贴满北墙,一幅小小孔子画像贴墙而立,像前香炉内插两炷残香,十分冷落。
门外,残碑多已漫漶不清,地面上仍能捡到碎陶片。
“这儿是陈蔡界河的枯河南岸高岗地,孔子往来于陈蔡两国时,有一回刚走到这儿,天降大雨,孔子一行淋得像落汤鸡一样。雨过天晴后,道路极为泥泞,马车无法行驶,只好在这片高岗地上歇息晒书,竹简摆满了高岗,孔子叹息:‘这是子开(漆雕开)在为我送行啊!’”上蔡县文史专家陈剑锋说。
子开就是孔子高徒、上蔡人漆雕开,他的家在华陂镇华南村。相传他为孔子觅食掉进鸿隙湖里淹死了,孔子走到学生故乡,睹雨思人。
上蔡孔子晒书台,清代《上蔡县志》中也有记载,可见对其纪念从古已有。有趣的是,全国有多处孔子晒书台,自然是“后来人敬爱其生前为人,从这敬爱中穿凿出来”。
孔子所收六位上蔡籍弟子中,最重要的就是儒分八派创了“漆雕氏之儒”的漆雕开,他的家,就在与陈蔡铺村相邻的华陂镇华南村。
“王送侯迎”漆雕开
在华陂镇华南村西,我见到了漆雕开墓,为“县保”,墓是用水泥箍起的圆形土墓,墓前立有两通古碑,均为清代碑,字迹全部消失,其中一通只剩半截。
墓前,是一片冷清水塘,上浮薄冰,这是鸿隙湖的一部分。据清《上蔡县志》记载,昔年鸿隙湖水面广阔,莲荷数顷,灿若锦绣。现水面已大为缩小。
华南村是漆雕开的故乡,村中有2000多人,漆雕氏只有4户28口。在村里,我们找到了漆雕开后人漆雕世英,他56岁,据说在《漆雕家谱》上他排到100多代。
漆雕世英讲道:“原来漆雕开墓园比现在大,有六分多地,周围围着花院墙,碑也比现在多。听老辈人讲,原来汝南知府还到这儿来祭祀呢。”
后来墓园被人侵占,面积缩小。墓旁被外姓人盖上房子,只是“人住进去,又失火又生病,住不住人(当地土语,不能安居之意),现在还空着。”漆雕世英讲。
关于漆雕开,漆雕世英讲不出更多。在上蔡人编著的《古蔡风物》中,我看到一个“周王送,蔡侯迎,子孙代代有功名”的传说。
据传,漆雕开父亲结婚那天,迎娶他母亲的花轿刚进村,周王巡视的车队路过此处,车队紧跟在花轿后边。道路狭窄,周王又尊重礼仪,车队始终未超过花轿,像娘家人送亲一样跟在后面。
蔡侯得知周王巡视,带车队去迎接周王。车队刚走到华陂镇鸿隙湖边,碰上迎面而来的花轿。蔡侯没法越过花轿,与周王打过招呼后调转车头,像专程前来迎娶的一样在前面开道,一侯一王两支车队前迎后送,一直把花轿送到鸿隙湖边漆雕家门前,才得以会合。当地人看到这种情景,都说漆雕家将来必大富大贵。第二年,漆雕开降生。幼年时,他聪慧过人,熟读《尚书》过目不忘,当地人称他为“神童”。
孔子为啥会收漆雕开为徒呢?上蔡人传说,孔子一行来到上蔡华陂镇时,有一年轻人拦着车子。子路问:“圣人来到,为啥不让路?”年轻人答:“既是圣人,我想请教一个问题,鹅叫声为啥高?”孔子答:“因为鹅脖子长。”年轻人又问:“青蛙脖子短,为何叫声也高?”孔子无言可答。这个年轻人便是漆雕开。孔子见他聪明好问,便收他为徒。
一般文献只记录了漆雕开出生年份是公元前540年,上蔡老百姓连他的卒年、卒因都“创作”了出来。
说是周敬王31年(公元前489年),孔子带弟子周游列国来到漆雕开家,遇上连阴天,没法走,孔子一行只好住下。漆雕开家并不富裕,存粮很快被吃光了。为了不让孔子挨饿,漆雕开冒着大雨,独自一人到鸿隙湖里采藕让老师充饥,不幸落水遇难。他落水后,湖水猛涨三尺,狂风刮了三天,大雨下了三夜,人们也一直找了三天三夜。应该是没找着尸首。后来,为了纪念他,人们就在鸿隙湖边为他筑了衣冠冢。
“说来也怪,鸿隙湖自从漆雕开落水遇难后,满湖白莲花第二年全变成红莲花,泥中白藕全变成红藕。无论天多旱,湖中红莲朵朵带露,人们称为‘哭莲’。以后千百年里,鸿隙湖莲花与藕一直都是红的,这成了鸿隙湖一大特色。后来演变成‘上蔡八景’之一——鸿隙荷烂。”陈剑锋说。
清朝诗人张沐写《鸿隙荷烂》诗:“万亩?泉老不流,际天花草烂云头。波飘莲瓣烧成暑,市起菖蒲寒入秋。水利兴时多种稻,渔歌向夜尽撑舟。居民犹记漆雕开,到处逢人说末周。”寄托了对漆雕开的追怀。
除漆雕开外,其他五人文献记载极少。清代《汝宁府志》中记载漆雕开、漆雕从、漆雕侈、漆雕凭同为上蔡华陂人,也有文献称漆雕从、漆雕侈两人是鲁国人。
据《汝宁府志》记载,漆雕从(亦名漆雕徒父),字子文,《孔子家语》记载为子固。死后被追封为庆成侯。漆雕侈(亦名漆雕哆),字子敛,死后被追封为濮阳侯。
漆雕凭,字不传,他倒是有件事传了下来。孔子曾问他:“臧文仲、武仲、孺子容这三个人哪个最贤?”漆雕凭隐恶扬善,回答得十分得体。孔子夸他说,真是君子风范呀,说别人的优点是大力张扬,说别人过错不事张扬。
秦冉,字子开,史称“德艺有成”,唐代追封为彭衙伯,宋代追封为新息侯。
曹恤,字子循,比孔子小50岁,家在上蔡洙湖镇。史称“乐道明义”,唐代追封为曹伯,宋代追封为上蔡侯。有些资料称,曹雪芹是曹恤后代。
我们在上蔡洙湖镇曹寨村北一公里处的洪河西岸河堤上寻访到曹恤墓园,那是一座很大的圆形土冢,冢前立有数通高大石碑。读碑之后才知道,这是曹氏后人近年来捐资重修的曹恤墓园。
“原来墓园比现在大,墓前有先贤祠,两侧有配殿,共三进院落,到处古柏丛生。1968年洪河改道,河堤抬升,河堤边的曹恤墓变得低了。曹恤后人在原墓位置上,将墓冢垫土加高到和河堤平齐,成了现在这样儿。原墓深埋在地下八米处。”陈剑锋说。
“漆雕派”是名士派?
孔子死后“儒分八派”,但自古以来,除对荀子、孟子有全面深入研究外,其余各派无人研究。郭沫若先生所写《十批判书·儒家八派的批判》填补了这项空白,但他对“漆雕氏之儒”的考辨极为粗略简单,还是因为文献阙如。
记者写作此稿,也只找到河南大学文学院刘九伟博士的一篇文章,他将六位上蔡籍孔门弟子“都划归漆雕氏之儒,他们形成了一个具有明显地域特征的儒家上蔡学派”。
要考辨学派,先看其著的书立的说。《汉书·艺文志》有《漆雕子》十二篇,可惜失传了,这里就从“学科带头人”漆雕开讲起。
漆雕开比孔子小11岁,孔子对他几乎像兄弟一般。他在唐朝时被追封为藤伯,宋朝被追封为平舆侯,明朝改称先贤漆雕子。
先秦诸子中,最早形成对立的两家是儒与墨,经常掐架。其实,儒墨在个人品德和社会关怀层面,远比儒道、儒法接近。思想接近又不肯合流,所以争辩最激烈。有一次墨子攻击漆雕开,说他是个受过刑的残疾人。孔子反驳说,他品德一点都不伤残。
漆雕开为人谦和有自尊,博览群书,为论有理,曾受好评。《论语》记载漆雕开仅一条:“子使漆雕开仕。对曰:‘吾斯之未能信。’子说(通‘悦’)。”意思是老师劝学生,年纪不小了,出来做官吧。学生说,为政的道理还未学通,不愿出来做官。老师听了很高兴。
孔子为啥高兴呢?应该说漆雕开不是不愿做官,而是自认才疏学浅,功夫不到。孔子一向有“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的思想,“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他看到漆雕开听自己的话,对孔门之道有深刻理解,所以高兴。
漆雕开还发展了孔子“性相近”、“习相远”的学说,他认为有的人性善,有的人性恶,关键在于后天修养。这与主张“性善”的孟子和主张“性恶”的荀子大为不同。
他有思想有见地有著作,“从能构成一个独立学派而言,以漆雕开最为合格。他主张人性有善有恶,宓子贱、公孙尼子、世硕等有同一见解,大约他们也都是漆雕一派。”郭沫若先生说。
包括“上蔡六贤”在内的漆雕派,是何等学派呢?郭沫若先生说:“它是孔门的任侠一派。”任侠是“抱不平负气仗义”之意,这也是推测。刘九伟先生认为,称其为“名士派”更合适。
古之所谓“名士”,是指已成名却不做官或不愿做官的人。漆雕开就干过这种事。
漆雕开的名士风度在《韩非子·显学》篇里也有记录,韩非说:“漆雕之议,不色挠,不目逃,行曲则违于臧获,行直则怒于诸侯。”意思是漆雕氏为人处世的风度仪表是无奴颜媚骨,也不避讳别人怎么看自己,不欺弱小,不畏权贵。这是名士风度之体现。
漆雕派另一重要人物宓子贱也有“名士范儿”,他为单父宰“鸣琴而治”,一方面是行政能力超强,一方面也是性情超脱散淡。孔门弟子中,做官的不少,“不乐仕”的也不少,漆雕派的“名士范儿”,想来也有群众基础。
漆雕派对后世之影响,学术研究上乏人问津。刘九伟先生做了一些探索性的研究。
他认为:“这一学派,很可能影响了魏晋名士风度的形成。这两者虽然有大不同,但漆雕开、宓子贱等人的某些行为已具备名士特质。”
刘九伟还认为:“从年龄推断,这一学派主要人物在孔子去世后半个世纪内也都相继过世了。孔子死后33年,楚灭蔡,之后,楚统治这一地区200多年,直至秦灭楚。这一时期,正是楚文化与中原文化融合形成中原楚文化时期。南北两支文化融合过程中,不可能不受当地儒家学派——‘漆雕氏之儒’的影响。北方文化反映在屈原作品中就是明证。‘漆雕氏之儒’既作为中原文化一部分影响到中原楚文化,相应地,也通过中原楚文化辐射到整个长江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