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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一般认为,商鞅是法家的代表。这不错,他确实精通法家学说,“少好刑名之学”,一部《商君书》,人们看到的几乎全是法家的治国之道。但是,正因为商鞅以法家学说扬名立万,人们往往会忽视他身上那些非法家的东西。按《史记》所载,商鞅在入秦之时,通过走秦孝公宠臣景监的门路得以进见。结果第一次讲帝道,把孝公说得打了瞌睡,得到了一个“妄人”的评价;第二次讲王道,要好一些,但仍然“未中旨”;第三次开始讲霸道,得到了孝公的赏识。此后一发不可收拾,“语数日不厌”,孝公不知不觉地用膝盖向商鞅身边凑近。景监问他如何能够得到孝公的欢心,商鞅答道:“吾说君以帝王之道比三代,而君曰:‘久远,吾不能待。且贤君者,各及其身显名天下,安能邑邑待数十百年以成帝王乎?’故吾以强国之术说君,君大说之耳。然亦难以比德于殷周矣。”
显然商鞅并非仅仅精通法家学说,他对商周的德治礼治肯定是了解的。“以帝王之道比三代”,这几乎是战国儒家的专利,是孔孟之徒的强项,商鞅对此也能娓娓道来,说明他实际上了解各家学说。帝道、王道、霸道他都有一套,否则就不能“语事良久”,更不可能当听者厌倦之时还能侃侃而谈。孝公选择了霸道,他就投其所好。但是,他自己对法家学说的不足是有清醒认识的,“难以比德于殷周矣”表明商鞅自己也认为法家不比儒家更好。他之所以讲法家不讲儒家,不是他对法家有坚定的信念,而是因为孝公需要眼下的政绩。在这里,商鞅表现出了他的第一个迷失—价值观的迷失。他是以功利的算计来衡量各种学说优劣的,而不是以价值观来主导自己的选择。说白了,商鞅没有自己的价值观,只要符合孝公的口味,哪怕自己内心认为有问题的东西,他也可以照讲不误。很有可能,这种迎合心态会使他在谈话内容上有所选择,既然孝公喜欢听霸道,那就闭口不谈“霸道”的弊端而只谈“霸道”的功效。
有人可能认为,商鞅对孝公的试探无可厚非,甚至还有可能赞扬商鞅的智慧。毕竟,在那个时代忤逆君主意愿是很危险的。持这种观点的人,对商鞅的定位有误。作为政客,当然可以随风倒;但作为思想家,必须有自己的信念。如果把商鞅同春秋战国时期的其他思想家相比,这种缺陷立即显露无遗。同儒家相比,他没有“道不行,乘桴浮于海”的志向,更没有迫使“王顾左右而言他”的勇气;同墨家相比,他没有用“非战”信念来抗拒君主发动战争的念头,更没有“摩顶放踵”的坚守;同道家相比,他没有“法令滋彰,盗贼多有”的现实批判,更没有视权势为“腐鼠”、“不为轩冕肆志,不为穷约趋俗”的洒脱;即便是同后来的法家韩非相比,他也没有对“说难”的深刻认识。在法家人物中,商鞅与韩非有一个很大的不同,韩非坚信法家优于其他各家,而商鞅不见得有这样的立场,他是以君主的立场为立场。
由于商鞅的价值观迷失,所以他在实际政务中一切以功利为原则。同样受到祖国的排挤,韩非尚主张“存韩”,商鞅却可以用诡计破魏。当他为自己的变法功绩陶醉时,已经有人指出其中的问题所在。《史记·商君列传》详载了商鞅与赵良的对话,赵良尖锐指出商鞅“无德”“无礼”的严重不足,“因嬖人景监以为主,非所以为名也。相秦不以百姓为事,而大筑冀阙,非所以为功也。刑黥太子之师傅,残伤民以骏刑,是积怨畜祸也。”“贪商於之富,宠秦国之教,畜百姓之怨”,所以“亡可翘足而待”。然而,商鞅此时表现出第二个迷失—自我的迷失。他完全以外在的功名利禄来呈现自我价值,舍不得繁华锦簇,放不下权势威严,拒不听从赵良的劝谏,为身外之物所累,最终被车裂于咸阳。
对于一个管理者来说,商鞅的迷失足以我们引起警惕。这种迷失是逻辑递进的。
一个管理者乃至一个公司,一旦价值观发生迷失,作为个人就会没有自己的坚守,作为企业就会产生社会责任的失落。价值观的迷失,自然而然会走向自我的迷失,作为个人只能以外在的功绩来衡量,作为企业只能以利润的高低来判断,评价尺度完全功利化而失去伦理约束。一旦自我迷失,经营者的判断力就会下降,事业就会变成赌博,甚至会为了追求成功而放弃底线,饮鸩止渴。更重要的是,这种迷失形成社会风气之后,会产生劣币驱逐良币的外在效应,对他人的评价准则会转移到狭隘功利,不断“挤兑”正人君子,由“笑贫不笑娼”到“逼良为娼”。例如,后人对商鞅本人的评价,多谈他的变法成就,少说他的为人处事,一个权谋性的“徙木赏金”案例,竟然在世人口中变成了追求诚信的正面示范,足以说明这种迷失会在潜意识层次不断传承。
价值观的迷失,是一条不归之路的开端,值得人们格外重视。【原标题:商鞅的迷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