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
西平大铜器应该属于隋唐燕乐遗音,算下来,应该有1400年的历史。西平大铜器主要在新年灯节期间应用,而灯节源于汉代,兴于隋唐,盛于明清。从大铜器的闹年习俗与功能上来说,和灯节的兴盛期也是一致的。
□首席记者 李长需/文 记者 吴仲舒/图
驱魔辟邪
灯节会的民间信仰
2010年 12月初一个寂寞的冬季下午。驻马店西平县杨庄乡仪封村。
没有逢集,大多数的商店落下了铁闸门,偶有开门营业者,也是懒洋洋地坐在门口晒太阳,或与相熟的人侃大山。
70多岁的仪封大铜器传人高殿清,就是在与别人聊天时被我们找到。他的店铺,在街道偏北一点。大门敞开,顾客寥寥无几。但熟知仪封大铜器历史的高殿清并不在意,说起大铜器来,头头是道。
最让高殿清难忘的是小时候仪封的灯节会。那时,仪封还是一个繁荣的集镇,有高高的寨墙和四道寨门。每年的正月十四、十五、十六三天,镇子里都要举行灯节会,年龄很小的他总会兴高采烈地参加灯节会,举着“高照”走在铜器会的前头。
对于镇子里的人来说,灯节会也许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他们门前都会早早地挂上花灯,扎着漂亮的带有故事的图案:有花红鱼,有“羊羝头”,有孙猴子等等, 还写上“年年有余”、“五谷丰登”等字样;他们还要备上好烟好酒和好茶,等待铜器会的经过,希望通过大铜器驱魔辟邪,永保好运。
民间器乐,往往走在民间信仰与风俗的前列。大铜器也不例外,它被当地居民寄托着最朴素的祈愿。
天地“鳌山”
祈愿之后是还愿
这种祈愿,需要一个复杂的程式来完成。
镇子上的铜器表演者,往往有专门的组织,叫铜器会;铜器会的领头人叫“会首”,负责铜器会的一切活动。
张富生是仪封现在铜器会的会首,但他的铜器会,已没有新中国成立前的那种繁杂表演程式了。新中国成立前,每到正月十四、十五、十六这三天,会首就会组织会员宰掉会内专门养的猪,分肉共食。
他们会搭起一座专门敬神的天地棚,写上天地之神的牌位,供人们祭拜。他们还用高粱秆扎起一个像塔一样的架子,在架子的每一个角都挂上一盏燃烧的油灯。
入夜时分,远远望去,犹如一座燃烧的火山,他们称其为“鳌山”(音)。
按照风俗,村中刚结婚的新媳妇,往往会派一个不相干的人去“鳌山”偷一盏灯,并从天地棚里请回一尊泥塑的娃娃;到次年真正生下孩子后,再好酒好肉地央求偷灯偷娃娃的人,往“鳌山”上送回两盏灯及两个娃娃,作为还愿。
饭后,是出灯的时间。铜器会便派两个人将蘸油的棉花套子点燃,放置在铜器会要经过的路段,作为照明的路灯;忙完之后,还要出灯,数十名男女老少,用竹竿挑着各种有故事图案的花灯,走在队伍的前面,他们把手中提的花灯叫做“高照”,大概是高高举起用于照明之意。
铙钹表演
像龙像狮又像雀
铜器会跟在“高照”之后,这是最有看点的一群表演者,他们通过表演不同形式的鼓点,变换出“二龙戏珠”、“麻雀闹竹园”、“狮子啃棍”、“老猫上树”、“八仙庆寿”、“喜鹊闹梅”等数十种花样。
这是大铜器表演的精华所在:他们在敲打铙钹之时,学龙像龙,学麻雀像麻雀,学狮子或老猫就像狮子或老猫,惟妙惟肖,令人忍俊不禁。中间还夹杂着传铙、传钹等绝技表演,尤为吸引人。
跟在铜器会之后的,则是其他的一些表演团队,比如拉死驴、扑蝴蝶、踩高跷、舞旱船、推小车、二鬼摔跤等,名目众多。“我记得有一年,除了镇上的铜器会,各个村庄的铜器会来了几十班,从镇子寨墙的南门排到了北门,有三里多长。”高殿清回忆。
灯节时的辉煌,转瞬即逝。像所有民间器乐一样,大铜器在建国之后,终于走向一段沉寂的历史,这是民间艺人无法抗衡的共同历史,也是不得不面对的无奈时刻。
不过,例外的是,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大铜器还曾经扮演过一个同样有特色的角色。
物非人亦非 西平绝艺谁人续
【缘起】
西平大铜器新中国成立前专在灯节上表演,新中国成立后曾经作为水库大坝建设工地的“号角”。经过这么多年的流转,它所拥有的众多的绝活,也不可逆转地面临消亡了。这就是民间绝艺的共同历史。
□首席记者 李长需/文
记者 吴仲舒/图
“大跃进”时
紧密鼓点催命符
时间转到 1959年。
横跨西平、遂平、上蔡的西杨湖水库在火热的气氛中开始修建。为了增加人们的干劲儿,大铜器被请了出来,通过其密集紧凑的鼓点,催促人们加快干活。
“像战斗前的冲锋号一样,大铜器扮演了这样的一个角色。”当时任仪封村大队宣传员的高殿清回忆说。
修筑水库大坝需要大量的土石,而当时的运输工具只有独轮车。这种车只有一个轮子,装上三四筐甚至七八筐的土石,推起来不但很费力气,而且稍有不慎,就可能翻车。
但有大铜器的催促,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要快起来,再快起来,不然你就跟不上响起的鼓点,你就要受比批评更严重的羞辱甚至批判。
高殿清回忆,凡是干活快拉得多的人,他会在其脸上写上“卫星上天”的表扬口号,并在其车上挂一面红旗,以做榜样;而那些干得慢干得少的,则被挂一面白旗。“当时有一个体弱者,挂了很多面白旗。”
很多受不了紧密鼓点折磨的人,私底下把大铜器发出的音响叫做“催命符”。那样重的活计,还要人那么快,即使不要命地干,也有垮掉的时候。
搜查“四旧”
大铜器被藏进红薯窖
无疑,大铜器扮演的已非灯节时人们喜闻乐见的角色了。历史就是这么讽刺,大铜器又能如何?
不能如何的还有铜器会的成员,他们每天抡着每扇9斤重的大铙大镲
(一对加起来,重达18斤,在记者看来,其直径近半米长,就像一个小型的磨盘),不停地猛敲猛击。催别人加快进度的同时,会员们也累得够呛。一天下来,浑身骨头犹如散了架。
短暂的辉煌之后,大铜器的利用价值已经没有,它在西杨湖水库修罢之后,走到了历史的尽头。
按照官方的要求,它们属于“四旧”范畴,既是“四旧”,当然已无存世的必要,它们唯一的出路,就是被销毁砸掉。
这伤了几名老艺人的心,玩了一辈子的东西,祖祖辈辈都在玩,怎么突然就要销毁呢?他们有点于心不忍,更有点恋恋不舍。几个人秘密商议之后,悄悄地将两对大铙大镲藏进了一个红薯窖内。
这为仪封大铜器的传承,保存了形式上的力量。没有这几面藏在红薯窖内的大铜器,也许没有人再会记起它们。
改革开放后,这些憋屈了多年的艺人,终于重新活跃起来,在做生意的同时,依靠仅存的大铜器,重新又组织起铜器会。
“我们是出于真心地喜欢这些好玩的东西。”仪封铜器会指挥夏金贵说。
绝活消失
再也没人会那些高难动作
现在的西平大铜器,主要由大鼓、大镲、大铙、小鼓、小镲、小铙、鞭鼓等组成。所谓的大铜器,指的就是这些乐器中的大铙、大镲。
大铙和大镲以前一般每扇9斤重,最重的达到13斤,但现在只有六七斤重。“现在太重了打不动。”仪封铜器会会首张富生说。
事实上,在这些乐器配置上,还缺失了大铜器最抓人的乐器——大喇叭。
这种大喇叭极为独特,其喇叭头有一尺多长,喇叭杆则有两米多长。
与喇叭头的粗大相比,喇叭杆则无疑过于纤细,其内侧用薄薄的铜芯做成,外边用薄薄的竹片缠绕,下边则用一根一米多长的毛竹板架子托着。
吹奏大喇叭的时候,得用一只胳膊托着喇叭杆,还得用劲吹,没有十年八年的功夫,吹不下来。“现在西平有的铜器会也配置了大喇叭,但都不会吹,或者吹出的声 音一道腔,没有变化,很难听。现在基本上是用来配合媒体拍照用的。”高殿清说,大喇叭的声音如果吹好了,是很好听的,“咕嘟嘟——咕嘟嘟——”的声音悠 长,抓人魂魄。
西平及杨庄曾举办过各类同场表演,仪封的大喇叭一吹,就把所有班子的观众都吸引了过来,有时候,挤得快出人命了。“现在没人会吹了。”高殿清说,原来吹得好的赵才、赵合群、赵书亮均已下世,他们带走了自己的绝艺。这种绝艺也因此消失。
就连制作大喇叭的喇叭嘴的工艺,也没有人会了。
高殿清曾见过赵合群的喇叭嘴,这是一种刚生下来的胎兔的兔皮制作而成的。
胎兔皮被剥下后,晒干,剪成一指宽、一指长的方条,吹的时候,用水泡得软软的,贴在嘴唇上。
跟着大喇叭消失的还有跟在大铜器之后的各种表演。
比如拉死驴,在人的腰里装一个扎好的驴子,扮演驴的人踩着高跷可以摔双叉、弹人跳,也可以在地上打滚再站起来。
又如扑蝴蝶,扮演蝴蝶的人踩着高跷,通过倾斜的门板上到方桌上,表演各种高难度动作,然后翻一个跟头再落到地上。“那都是真功夫啊,但这些绝活已经没人会了。”高殿清感叹道。(原标题:民间绝活之西平大铜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