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夸张地说,我们生活在汉字的海洋中,但很少有人去考虑那数以万计的汉字是怎么来的。
每个汉字其实都来历不凡。
每个汉字的创造其实都充满了诗意的想像。
大约五千年前,在中原这片丰沃的土地上,先人以充满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日月和星辰、森林和河流、百兽和群鸟,冥思苦想,试图用符号把它们一一表达,构成另一个世界。
我们的祖先无疑找到了绝妙的表达方式,他们所创造的汉字,成为世界上使用历史最为悠久的文字。
上世纪初,“汉字是民族落后之根源”的激进言论盛极一时,诸多赫赫有名的所谓“大家”都主张废除汉字、使用拼音文字。但百年过去了,我们发现我们根本离不开汉字,在信息化的今天,古老的汉字其实有更多的优势。
濮阳市南乐县青石围砌、长满衰草的仓颉陵前,《南乐县志》总编史国强告诉记者,相传仓颉造字成功之时,“天雨粟,鬼夜哭”,那是一个令天地震惊的时刻。有了文字,历史挣脱了时间的桎梏;有了文字,心灵的种种感悟得以凝固下来;有了文字,就有了开启自然与智慧之灵的钥匙,所谓“造化不能藏其秘”、“灵怪不能遁其形”。一切都会因神秘的文字而彰显,一切都可因文字的创造而“传于异地,留于异时”……
1998年,著名作家王蒙在成立已七十余年的纽约华美协进会上讲演,有听众问:“为什么中国人那么爱国?”王蒙戏答曰:“第一,我们都爱汉字汉诗,第二,我们都爱中餐。”
仔细品味,此话虽是戏言,却也是至理。
独特的文化是中华民族安身立命的根基,而汉字则是中国文化的基石。
偏僻的南乐县吴村仓颉陵旁,有一处规模宏大的仓颉庙,是历代祭祀这位“造字圣人”的所在,庙成1800多年来,虽然也曾历经劫难,但那份怀念和尊崇深远绵长,无法断绝。直到今天,那里的人们还在向我们的“斯文鼻祖”表达着自己的敬意。“斯文鼻祖”享祀千年
前往仓颉陵采访时,正是玉米收获的季节,阳光慷慨地洒满大地。趁着日头好,农民们将金灿灿的玉米穗挂满了墙壁,摆满了院子,甚至也铺满了通往仓颉陵的马路的一半路面。我们的车缓缓沿路而行,鸡鸣狗吠声中,村庄和田野显得宁静而安详。
仓颉陵与仓颉庙是豫北冀南一带的著名古迹,位于濮阳市南乐县西北十多公里的吴村附近。这里是河南省的边缘,站在仓颉庙藏甲楼的高台上,南乐县文化局工作人员任艳兵指点着围墙告诉记者,这墙就是省界,墙以北的玉米地都是河北的了。用当地话说,这地方是“一脚踏两省,一手摸三县(河北的魏县、大名县和河南的南乐县)”。
作为南乐人,任艳兵显然为家乡的这处古迹感到自豪。她告诉记者,仓颉是一个划时代的人物,他的出现,标志着中国古文明完成了一次跨度巨大的腾飞。相传他观鸟兽行迹、山川体势及万物形态创造了古文字,结束了远古先民结绳纪事的历史,后世尊之为“字圣”,民间也把他叫做“造字圣人”、“斯文鼻祖”。
据庙内保存的元朝延祐年间的残碑和史籍文献记载,仓颉“生于斯,葬于斯,乃邑人之光也”。仓颉庙原称仓颉祠,始建于东汉永兴二年(公元154年),是依仓颉陵而建的。在古代,逢年过节地方官员和文人雅士都会前往祭祀朝拜。现在每年农历正月二十四(传说是仓颉的生日),仓颉庙还保持着古老的传统,附近各县十来万群众赶到这里举行盛大的庙会。在1800多年的岁月里,由于兵燹和自然灾害,仓颉庙历经多次劫难,但屡毁屡建,“历汉唐以来,未尝稍替”。最近的一次劫难,发生在38年前。
1966年,疯狂的“文化大革命”之火烧到南乐,当时的南乐县委书记崔毅试图阻止红卫兵扒掉仓颉庙,结果被围攻、游斗,后来不明不白地死去。而仓颉庙最终被红卫兵扒掉,此后30多年成为废墟。“文革”暴行辱没斯文
在南乐县,最了解仓颉陵古今变迁的,要数《南乐县志》总编史国强。他说自己一辈子就干了两件事:修县志和研究仓颉陵。
史国强是1950年生人,他就出生在仓颉陵附近的吴村。他小时候,村里人都把这里叫做“仓子爷墓”,老百姓对其十分尊崇。村子南边的漳河(古代为繁水河河道)时常涨水,老百姓传说,涨再大的水也淹不住“仓子爷墓”——水涨坟也涨!周围十里八乡的,谁家想要孩子,都去坟上薅草,民谣说“薅个草儿生个小儿,刨个根儿生个妮儿”。妇女去坟上拔了草,用红绳子系了,压在席下,据说很灵验。这一带的人叫“仓”的很多,那都是在“仓子爷墓”求来的孩儿。史国强说,或许就因为这些民间的灵异传说,那时候的仓颉庙保护得很好。
在史国强的记忆里,仓颉庙是个很幽僻的地方。那时去村外玩耍或者去地里拾麦穗时常去庙里,印象中蛇特别多,一不小心就会看到墙缝中蛇伸出头吐着信子,有时推开庙门进去就能踩着蛇。在少年史国强看来,仓颉庙是个很“神”的地方,经常有考生的家长来许愿、还愿。
那时候的仓颉庙主体建筑是明代的,保存基本完好。16岁时,史国强亲眼目睹了这座纪念“字圣”的庙宇被疯狂的人群拆毁。
那是1966年,南乐县的大批红卫兵来到仓颉庙,准备动手扒房。当时的南乐县委书记崔毅乘坐吉普车赶到现场,向红卫兵大声讲话,跟他们商量只把庙里的神像扒了,庙留下来做学校。没等他说完,红卫兵们“呼呼”围过去,把他从吉普车上揪下来,推推搡搡地挂了牌子批斗。后来,崔毅在一个夜晚不明不白地死去,一根勒在脖子上的铁丝使他离开了人世。
前些年编写《南乐县志》时,史国强找到了当年拆庙的一张老照片,他小心地保存了下来。记者看到,腰束皮带、头戴军帽、臂裹红袖标的数十名红卫兵站满了屋顶,手举砖头和铁锤,表情严肃地作砸房状。照片的题头写着一行白字:“南乐中学和县直机关的红卫兵和革命小将开始砸碎这个反动统治阶级留在吴村的最后一个反动堡垒——仑颉庙”。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革命小将把“造字圣人”的名字都写错了。
没有人会想到,20世纪初期出现的蔑视中国传统文化的思潮,在丧失理性的“文化大革命”中,以扭曲的形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
史国强说,红卫兵撤走后,山门、拜殿等古建筑都成了一堆砖瓦,石碑也大多被砸断了,仓颉庙成了废墟。吴村人对“仓子爷”的敬畏之心似乎也随之崩溃了,村民开始争抢仓颉庙的砖瓦,盖房、盖猪圈用了。雕刻精美的石望柱也被生产队弄走,有的盖了牲口棚,有的竖在地上拴牲口。
不久村里有人开始打“仓子爷墓”的主意,想挖些宝贝出来,可到动手的时候,对“仓子爷”的畏惧突然又强烈起来,谁也不敢下手。村里的干部把“地、富、反、坏、右”等五类分子叫来,逼着他们去挖。五类分子们怕得要死,可又不敢不挖,战战兢兢地扒开了大冢,结果什么宝贝都没有挖出来,只有一些破烂的盆盆罐罐。挖宝的人们大失所望,弃之而去。
但几年以后却有人发现,这些盆盆罐罐的确是“宝贝”!
意外发现仓颉陵是遗址
1973年,河南省为各县培养文物工作人员,在郑州大学举办为期一年的文博速成班,史国强被选送参加学习。毕业回家时,他再次来到几为平地的仓颉庙,随手翻看7年前挖“仓子爷墓”挖出来的陶片。他惊奇地发现,被村民丢弃的这些东西真的是宝贝!这些陶片分明是龙山文化的遗物。仔细寻找,他又找到了石斧、石镰等。把找到的东西弄了一大包,史国强就返回郑州,经省博物馆的老师们鉴定,意见相当一致:这的确是龙山文化遗物,可以初步断定,仓颉陵是龙山文化遗址。
对存在了1800多年的仓颉庙和历史更悠远的仓颉陵来说,这可是非常重要的事件。因为仓颉是传说时代的人物,关于他的遗迹都被认为是后世附会的。而仓颉陵正好坐落在新石器时代的遗址上,这就使其真实性大大增加了。历史有时候就是那么偶然,“文化大革命”蔑视传统的行为,反而让传统走近了我们。
1973年和1977年,有关部门先后两次在仓颉陵进行了调查和试掘,发现新石器时代遗址1.5万平方米。1999年,经省文物局批准,南乐县再次对该遗址进行试掘,在地表3米下,考古工作者发现了堆积4米多厚的文化层。经批准的发掘面积很小,开口21平方米,实际接触文化层仅6平方米,但出土的文物却十分丰富,主要为龙山和仰韶时期的器物,有石器、蚌器、骨器和陶器等百余件。发掘中发现了卜骨,但很遗憾的是没能找到刻画的符号。考古人员发现,在试掘区域的东边,文化层的堆积更为丰富,可惜未经批准,不能进行发掘。
史国强本来被留在省博物馆工作,但在上世纪70年代末他要求调回南乐。此后,他把自己的精力主要放在仓颉陵的研究上,后来又在这里发现了汉代建筑构件等重要东西。(未完待续)